第039章 原來如此
石季婉從家裏逃到母親這裏後,一直穿著她姑姑的那件舊藍布大褂。
這件藍布大褂穿在她身上,顯得又大又寬。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老鼠披荷葉似的,頭發又不聽話,有的時候還會倔強地翹起幾根來。
她又想起了繼母的那個碎牛肉色的薄棉袍,覺得現在的自己,比那個時候的她也強不到哪裏去。
看來無論是在繼母那裏,還是在自己的母親這裏,新衣服似乎都注定與她沒有任何的緣分。
甚至她的舅母在見到她時,也極其熱心地提出說要給她找幾件舊衣服。
唉,總是舊衣服。
雖然她可以拒絕繼母與舅母,但是在母親這裏,她已經沒有什麽退路了,即使是再舊的衣服,
她也得硬著頭皮穿下去。
要飯的不能挑食,她現在這種情況,已經沒有任何挑剔的資本了。
丁緋瓊似乎感覺到了她的難堪,經常安慰她說:
“年青的女孩子用不著打扮,頭發也不用燙,梳的時候總往裏卷,不用那麽筆直就行了。”
看到女兒依舊是很不自信的樣子,她又說:“人的相貌是天生的,沒辦法,姿勢動作,那全在自己。你下次這樣:看見你愛慕的人,”她改用英文說,“就留神學她們的姿勢。”
石季婉羞得不敢正眼看她一眼,知道自己不是她母親心目中清麗的少女。
有一次她補課回來,正準備敲門時,聽到裏麵有人在說話,好像是七伯伯來了。
她聽到七伯伯提到了她和她父親的名字。
她本能地停止了敲門,側耳傾聽著裏麵的談話內容。
原來,她母親還在托七伯伯,讓他去跟她的父親再疏通一下,想讓她繼續回到她父親那個家裏去。
怪不得她母親在聽到她後母把她的衣服送人時,表現得那麽的氣憤。
原來她母親一直都沒有想過要讓她在這裏長住……
可是接下來,七伯伯也轉述了她父親的原話:
“我們石家人就隻認得錢。我們沒有錢供她去出國,既然她母親堅持要讓她出國念書,那麽就由她母親就出這個錢好了。”
她後母還諷刺地說:“小婉的媽這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最後的結果當然是,她父親和後母拒絕了她母親想送她回去的要求。
石季婉的血登時直往上湧。
對於她父親的拒絕,她是絲毫不感到奇怪的。
但是,她沒有想到的是,她母親原來一直都沒有打算長期收留她。
她迅速地跑下樓去,生怕裏麵的人發現她在偷聽。
她原本以為,她母親一直是愛著她,關心著她,是真心實意地為她的前途著想的。
但是她沒有料到,她母親原來隻打算負責規劃她的人生,卻始終幻想著由她的父親來支付這筆他根本就不願意支付的費用。
其實留學這件事情,如果不是她母親對她提出來,她也不會去奢望的。
但是她母親顯然還指望她父親來負責,而自己並不想承擔起女兒的這個費用。
她覺得自己就像個皮球一樣,被自己的父母踢來踢去。
她感到自己快要絕望了。
可是,即使她知道了事實的真相,那又能怎麽樣呢。
當初一直覺得有母親在背後支持她,所以她才和父親鬧那麽僵,她現在已經不可能再回到原來那個家裏去了。
況且,即使她想回去,她父親也已經不要她了。
現在的她,除了呆在母親這裏之外,已經無處可去了。
她在外麵胡思亂想了大半天,最後沒有辦法,還是硬著頭皮上樓去了。
等她回到家裏的時候,七伯伯已經不在了。
丁緋瓊正在浴室裏刷著頭發。
她並不知道女兒已經聽到了剛才的對話內容,也完全沒有察覺到女兒的變化。
她忽然對女兒說道:“我在想啊,你如果去英國了,會遇到一個什麽樣的人。”
石季婉笑了笑說:“那種事情我是不會考慮的。”
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求學機會,肯定不會隨便談戀愛的。
“第一次戀愛總是自以為哦——好得不得了!”丁緋瓊恨恨地說。
當然,她可能還在對與方化雷的那段戀情耿耿於懷。
石季婉說:“我是不會的。我要把花的錢都賺回來,花的這些錢,將來我一定要還給二嬸的。”
丁緋瓊好像沒聽見似的,隻管一味地說下去:
“人家都勸我,女孩子念書還不就是那麽回事……想想真冤——回來了困在這兒一動都不能動。其實我可以嫁掉你,年紀青的女孩子不會沒人要。反正我們中國人就知道‘少女’,隻要是個處女,就連小玉,那時候你舅舅都跟我要!”
小玉是丁緋瓊陪嫁時的一個丫頭,長的又高又黑,站在那裏,像一個門板似的。
石季婉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她母親說出來的話。
她後母當初說她要不要嫁人時,她母親和姑姑還一起嘲笑過她後母,說她才十六七歲,她後母就想著要不要讓她嫁人了。
可是現在,她母親居然也打起了要她嫁人的主意!
從小的時候起,她母親就一直在教她自立。
這個時候,難道又以為可以嫁掉她,然後就不用替她規劃人生,不用再替她出錢留學了嗎?
而且,少女處女之類的話在她聽來,也有一種汙穢的感覺。
可是她母親居然一點也不以為意。
丁緋瓊又說:“我不喜歡介紹朋友,因為一說給你介紹朋友,你的心就已經先亂了,整個的人都——都——”
她打了個手勢,在胸腔間比劃著,表示內心沸騰,一切感官都騷動起來,聲音也低了下來,變得親密而恐懼——好像又回到了她的少女時代,媒人給她提親時一樣。
石季婉沒有想到,她母親給她的表姐們做媒做得順手,進而也考慮到給她介紹一個。
丁緋瓊沉默了一會,又夾了個英文字對女兒說:“我知道你二叔傷了你的心——”
石季婉突然把一張憤怒的臉轉過來對著她,好像從來不認識她似的。
一提到她父親,她的無名之火馬上就竄了出來,她氣憤地想:“二叔怎麽會傷我的心?我從來就沒有愛過他!”
丁緋瓊沒有料到,她剛才說的這句話,居然會讓女兒的情緒會這麽的激憤。
她繼續刷著頭發,不再說話了。
自從石季婉和母親和姑姑住在一起之後,她漸漸地發現,母親和姑姑沒有像以前那樣,表現得那麽親密了。
有的時候,本來大家都好好的,母親會無緣無故地衝著姑姑發起脾氣來。
而姑姑好像也有些理虧似的,總是讓著母親。
她感到有些奇怪,既然這樣,姑姑為什麽不搬出去另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