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生疏的母女
石文珊和丁緋瓊回國之後,親戚裏和她們走得最勤的,是石文珊的表嫂。
這個表嫂是石文珊的外公的長孫媳,紀候爺的夫人。
紀候爺是石文珊舅舅的兒子,大名叫紀寒春,是石文珊的外公的長孫,也是石文珊的外公最喜歡的孫子。
由於世襲了爺爺的封號,所以大家稱紀寒春為候爺,雖然那已經是上個朝代的事了。
紀候爺的夫人姓楊,父親在前朝時是一位禦史。
紀太太自己一個人帶著兒子住在上海,而紀候爺則住在南京,有一個堂子裏出身的九姨太在身邊隨時侍候著。
兒子並不是紀太太親生的,是一個丫頭生的。
紀太太胖胖的,頭發剪得很短,戴著一副無框的眼鏡,臉上總是掛著笑。
石季婉稱紀太太為表舅媽。
大家在一起,說起了某個親戚家的太太,說她長得非常的漂亮。
經常被大家誇讚的“混血兒”石本涵,突然有些不服氣地插嘴道:“有我好看麽?”
大家一瞬間笑得東倒西歪。
丁緋瓊捂住胸口,上氣不接下氣地笑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說:
“這孩子,跟誰學的呀,這麽強的虛榮心。”
看到這一次並沒有像以前那樣,如願得到大人們的誇獎,石本涵的小臉漲得通紅,不高興地走開了。
大家又跟著笑了一陣子。
紀太太對石文珊說:“怎麽出國好幾年,也沒見你遇見什麽人?”
這話剛說出口,紀太太便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太唐突了,馬上自己又加了一句:
“也許是眼界太高了吧?”
石文珊沒有說話,和一般被當麵拿來討論婚姻大事的其他女孩子一樣,她也采取了回避的態度。
一陣沉默之後,丁緋瓊笑著說:“誰要她總是喜歡像我一樣的人。”
紀太太說:“你就會開玩笑。”
丁緋瓊看了看小姑子,然後半真半假地說:“我沒有開玩笑啊。”
紀太太在心裏想著,她們姑嫂兩個出國這麽多年,丁緋瓊肯定談過戀愛。
其實在她心裏,她也是希望丁緋瓊談過戀愛的,這樣的話,就替所有的深閨怨婦們出了一口氣。
她本想問問的,但是當著孩子們的麵,她又說不出口,隻好作罷。
紀太太說:“緋瓊,你這個做嫂子的,給文珊做個媒最好,給她介紹一個。”
“她不喜歡媒人。”
紀太太有些不相信:“總不會一個中意的人都沒有吧?”
“我們沒見過多少人,也不跟那些留學生來往。”當然,丁緋瓊不願意跟紀太太說實話。
“人家都覺得我們神秘。”石文珊插嘴說,“當我們是什麽軍閥的姨太太。”
姑嫂二人心照不宣地隱藏了她們在國外的那段經曆。
紀太太笑著問道:“他們真這麽說?”
“現在都是這樣,總是送下堂妾出洋。”石文姍說。
“南京政府的不少要人,如果哪個女人不想要了,也往國外送。”丁緋瓊補充道。
“不僅送下堂妾出洋,他們自己丟了差事,也往國外跑。表麵上說是去考察,其實還不是為了挽回一點麵子?”石文珊說。
紀太太說:“女孩子不止是為了麵子,還為釣個金龜婿,出洋的中國人哪個家裏沒有錢?”
石文珊說:“我怎麽就沒釣著你說的這些金龜婿?”
“那是因為你挑得太厲害了,讀書識字的女人就是這點麻煩。不是有人說嗎,念過小學堂的嫁給念過中學堂的;念過中學堂的嫁給念過大學堂的;念過大學堂的嫁給念過洋學堂的;念過洋學堂的呢,就隻有嫁給洋人了。”
“倒不是女人老想著嫁給比她們高的,而是男人也寧願娶比他們低的。”
“說真格的,怎麽沒嫁給洋人?”紀太太表麵上在問石文珊,實際上卻看著丁緋瓊。
“洋人也是各式各樣,不是隨便就能嫁的。”丁緋瓊明白她的意思,就代小姑子回答道。
“別那麽挑剔了。俗話說的好,‘千挑萬揀,揀個大麻臉’,到時候可別成那個樣子了。”紀太太語重心長地說。
石文珊辯解道:“其實我並沒有挑剔什麽。”
丁緋瓊接過話來:“最可氣的就是,這幫親戚還說文珊不結婚,都是因為跟我走得太近的緣故。”
“這話可是你親弟弟說的。”石文珊哼了一聲,“說是同性戀。”
丁緋瓊說:“他不知從哪裏學到了這麽一個時髦的詞,得意得不得了,到處炫耀。”
“我就不懂,古代就沒有什麽同性戀,兩個女人做貼心的朋友,也不見得有人說什麽。”石文珊發著牢騷。
“那是因為古代沒有人不結婚的緣故,所以沒有這一說。”紀太太說。
“我也從來沒說過不結婚。”
“那怎麽每次有人提親,十裏外就炸了?”紀太太問道。
“我就是不喜歡做媒。”
“大家都說文珊小姐是獨身主義。”丁緋瓊說。
“哦,這個詞兒聽進來倒是很新鮮。”紀太太說。
過了幾天,紀太太約丁緋瓊到一個有名的西點店去吃點心。
丁緋瓊難得單獨帶女兒上一次街,由於這次出門的時間比較早,於是便帶著她去了百貨公司。
店裏的夥計很是熱情,搬出來的東西堆滿了一櫃台。
由於丁緋瓊挑選東西的時間太長了,石季婉在一旁覺得有些無聊。
店夥從裏麵搬出兩把椅子來:“請坐請坐,坐著看舒服,慢慢挑。”
丁緋瓊微微有些不悅,覺得像是嫌她看得太久了一樣。
可是石季婉卻坐了下來,最後丁緋瓊也坐了下來。
從百貨公司裏出來後,得穿過上海最寬敞最熱鬧的馬路。
“過馬路要當心,別跑;跟著我走,兩頭兒都看好,沒了車子後再走。”丁緋瓊告誡著女兒。
她打量著來來往往的汽車電車卡車。
黃包車和送貨的腳踏車也在車流裏鑽進鑽出。
忽然來了個空隙,她正要走,又躊躇了一下,仿佛覺得有牽著女兒的手的必要。
她一咬牙,幾乎是無聲地嘖了一聲,抓住了女兒的手。
也許是有些太倉促了些,丁緋瓊抓的時候有些太緊,仿佛害怕女兒會掙脫似的。
石玉婉沒想到母親的手指這麽瘦,像一把細竹管橫七豎八地夾在自己的手上,她的心裏有些慌亂,不由自主地跟著母親往前走。
母女二人在車縫中匆匆地穿過南京路。
一到了人行道上,丁緋瓊立馬就放開了她的手。
這次突然拉女兒的手,讓她的心裏有些很不習慣。
平時的時候,石季婉和石本涵都是由老媽子帶著,丁緋瓊幾乎沒有跟自己的孩子有過多少親密的接觸。
當然,除了她為女兒用蓖麻油刷眉毛的時候——但那個時候,並沒有與女兒進行什麽直接的接觸。
石玉婉能夠感覺到,她母親剛才那一刹時內心的掙紮,她也被震撼到了。
這是她母親唯一牽她手的一次,雖然有些異樣的感覺,可是她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