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鏡兒妝（七十七）
她從華庭別院的那間屋子裏出來，剛好看見魏然被吸進一團熾烈的白光中，想都沒想，一個箭步衝過去，一腦門子紮進那團白光中。一陣天旋地轉，仿佛五髒內服被拋到一口大鍋裏翻來覆去的煎炒，沒多久她就失去了知覺。
??無盡沙礫，在暖色調的地平線上燃燒，似無間業火，一眼不見邊界。
??“啊！！！呸呸呸呸呸！！！”
??無垠的黃沙地上，忽然有誰艱難的伸出一隻手，在熱辣的氣浪裏左右扒拉扒拉，才終於把臉上的沙子都扒拉掉。那人連連吐出好幾口沙子，又猛地深吸一口氣，那種被埋在地下的呼吸困難之感才稍稍緩解。
??待雙眼重新適應了光線，睜開眼睛四處打量。入目所見，金黃燦燦，狂沙肆虐，原來是在一片無際的沙漠。
??“沙……沙漠？”林小竹眨了眨眼睛，懷疑自己被沙子埋太久出幻覺了，一挺身坐直了，再一看，驚呼出聲，“沙漠！我怎麽在沙漠？？！”
??茫然四顧，不相信似的抓起一把幹燥又軟乎乎的東西湊到眼前，定睛細看，確定那是什麽，以手支額，長歎，“真的是沙漠啊！不過，我不是追著魏然闖進《山海經》裏的嗎，怎麽會跑到沙漠裏了？”
??她摸到額頭上的皮膚粗糙得幾乎要裂開。在心裏歎口氣，這風太幹了，吹得她臉上的皮膚都皺巴巴的，肯定像個小老太婆。不過，此刻她沒心情去關心自己的臉，分明是和魏然一起進來得，可是……魏然呢？
??站起身，環顧一圈，一個人影子都沒有。
??太陽在天空高懸，幾乎要將腳下的沙礫烤化了。汗水剛一流出皮膚，就立刻被蒸發。
??林小竹一個人站在舉目無人的荒漠之地，抬手擦汗，擦著擦著，擦出一點不安來，心道，“找不到魏然，也得盡快找個可以藏身的地方，要是天黑下來，什麽豺狼蛇蠍定會在天黑之後傾巢出來覓食，到時候若沒個安身之地，豈不完了？！”
??她沿著所在的這個小沙丘往前走了一陣，忽然發覺有個硬硬的東西咯著腳了，退後一步，彎下腰去看，烈陽下，黃沙裏，有一抹脆弱的白光，明明那麽不起眼，周圍的空氣被這光一閃，竟都冷了幾度。
??心裏好奇，順著白光發出之地，將裏麵的東西從沙堆裏拽出來，心下頓時驚喜萬分，“骨傘！”
??既然骨傘在這兒，那麽魏然必然會在附近！
??於是她將骨傘當作鐵鏟，彎腰繼續扒拉那處的黃沙。沒一會兒，一隻手忽然從沙裏伸出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一用力將她生生拽入沙堆裏。她失口大叫，猝不及防嗆了好幾嘴沙子，被憋得苦不堪言。
??他娘的！正要開罵是哪個不長眼的精怪敢偷襲自己，忽覺身子落到一個溫暖的懷裏，她立刻扭頭，便聽一聲輕笑自身後飄來，“小竹啊，你真是……什麽地方都要闖一闖。”
??見到是魏然，她鬆一口氣，道，“不是你拽我下來的嗎？”
??魏然看著她輕笑不語，她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自己私闖《山海經》這事，便又滿不在乎的翻了翻眼皮，“我是覺得，《山海經》裏麵新奇好玩，不跟進來就可惜了。”
??魏然盯著她看了會兒，半開玩笑道，“哦？那你可別浪費沿途風景。”
??說罷，沒戳破她的小心思，輕輕將她放下，抬手整了整被她蹭得微亂的領口，然後將骨傘撐開，嘴唇微動，似乎念了一個口訣，骨傘緩緩的飄了出去，穩穩的升到半空，周身的白光忽然變得閃耀，照亮整片地下空間。
??青碧色岩石內部不知是什麽礦元素，白光一照，細小的晶體閃爍著無數點細細碎碎的五彩光斑，像是一片晨曦微湛的彩晶湖泊。空曠的洞窟裏沒有一花一草，安靜得很，不知有沒有別的飛蟲走獸棲息在遠處不知名的黑暗中。
??借著骨傘的光線，林小竹看清周遭的情形，不禁喊了一聲，“真是.……那個詞叫什麽來著.……別有洞天！”她的話傳出去，沒多大一會兒，原封不動傳回她耳朵裏，她“呀”的捂住耳朵，“怎麽這麽大聲？？？”
??魏然扭頭看她一眼，輕聲道，“石壁可以回聲。”
??難怪.……林小竹掏了掏險些被自己的回聲震聾的雙耳，才放下手規規矩矩跟在魏然身後。目光卻禁不住四處飄，這洞窟真大，有多大呢……林小竹歪著腦袋粗粗算了一下，大概有三個吳城那麽大，可以容納數萬人口.……想到吳城，她忽然想起那個據說是火鳳的瘋女人還待在贈夢閣裏，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有沒有發瘋跑出去.……要是她跑出去了，以吳城現在百鬼夜行的狀況，會不會出什麽事？
??“魏然，你之前說那瘋女人是天上的九公主火鳳？”
??魏然跟著骨傘的指引，判斷這行進方向，眼見前方一抹微弱光線入眼，正要加快腳步，忽聞林小竹的聲音，不覺放慢腳步，側首看向她，低聲道，“怎麽會問起這個？”
??“.……”
??林小竹想了想，火鳳是茵竹唯一的朋友，是生死之交，自己體內好歹也有茵竹的一縷魂魄，說起來與火鳳也算有幹係，看見她變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心裏多少有些發堵。
??清清喉嚨，她抬眸對魏然道，“我覺得，她挺可憐的。”
??“.……”魏然看她一眼，將頭轉過去，不知想了什麽，有些出神，片刻後才道，“要是你和她異地而處，就不會這麽說了。”
??林小竹呆了呆。
??魏然道，“她未必可憐。”
??林小竹回過神，噌噌噌追上去，“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是說火鳳咎由自取，活該有這種下場？誒誒.……等等我，別走那麽快.……“
??魏然有些無奈，停下來，一指前方，道，“那裏就是出口，出了這裏，我們就進入火鳳的夢境，到時你自會知曉。不過，你一路跟緊我，別碰不該碰的東西，別去不該去的地方，”頓一頓，像是想到了什麽，又道，“也別吃不該吃的東西。”
??林小竹見他語氣頗有些嚴肅，於是鄭重地點了頭，“你放心，我來過這裏，有經驗了，不會闖禍的哈哈哈……”
??魏然點頭，正欲轉身，被她一把拉住，又回頭，等她說話，小竹撓了撓腦袋，像是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道，“對了魏然，你為什麽會跑到《山海經》裏來？是不是溟幽那臭老頭逼迫你替他做什麽事？”
??魏然目光微動，看看那隻抓著自己的蔥白小手，默了一瞬，道，“天行策落在了人間不知何處，他找了五百年沒找到，需要我的幫助。”
??“就這樣？”林小竹有點不相信，“他那麽可惡，你不是一向和他不對付嗎，怎麽會輕易答應幫他？”
??“是幫他，也是幫我自己，”魏然淡淡道，“天行策關係三界安危，要是真的落到溟幽手裏，非同小可，因此我必須在他之前找到天行策。”
??這話說得坦誠，事實上魏然隱去了事實，沒說他和溟幽之間的那個“交易”，他沒想到林小竹會在最後時刻突然闖進來，既然闖進來了，就更要保證她的安危，若是闖入者心神不穩，山海世界隻會比地府更可怕更危險。
??“那要怎樣才能找到天行策？”
??“.……要找到那東西，需要順著火鳳的‘記憶’去找。”
??林小竹不解的擦了擦鼻頭，“為什麽？”
??“因為她和長琴一齊被貶下天界，經曆八世輪回，最初的起因，便是她私下地府偷盜天行策試圖修補長琴因她而失的半數仙元。”
??“.……”
??她想起來，之前在茵竹的夢裏，從堯山誅殺燭龍後回來，她便被緣空拖去鵲橋，躲在石頭後偷偷摸摸看長琴和火鳳對戰，火鳳曾哭著吼出一句，“長琴，你當年為了我，自損半數仙元，已經無法飛升上神……反正就算你魂飛魄散了，我也能用天行策把你拉回來！”
??小竹道，“這麽說，火鳳為了報答長琴，替他補齊仙元才去地府偷天行策，因為使用了天行策，才導致她和長琴被貶、輪回八世的結局？”
??“正是。”魏然點頭。
??小竹再次撓了撓頭，還是困惑的眸子盯著魏然，道，“……我還是不懂，這跟順著火鳳的記憶才能找到天行策有什麽關係？”
??魏然歎氣，簡略解釋了兩句，＂當年長琴和火鳳各自被貶後，天帝考慮到天行策在地府兩次被盜，要是再留在地府，恐怕會有第三次，於是親自施法將天行策封印在人界，至此，除了天帝，便無人知曉天行策的下落。而火鳳被貶那日，就是天帝封印天行策之時，隻要我們順著火鳳的記憶一路走下去，就會看到她被貶當天，天帝到底將天行策藏到了何處。＂
??“聽你這樣說，找到天行策的關鍵，是火鳳被貶的那個日子……可是，為什麽我們不直接到那一天去看看，反而要看完火鳳被貶的全部記憶呢，這樣不是很浪費時間？”
??魏然道，“自然是……我現在的力量沒法催動山海經夢境直接到那個時候去，眼下隻有一點點慢慢順著火鳳的記憶走……”
??原來如此，林小竹似乎清楚了，卻又想起個更大的問題，忙拉住魏然的袖子，“完了，長琴還在外麵，他受了很嚴重的傷，這會兒怕是落到凕幽的手裏，不知怎樣了!”
??魏然輕輕拍一拍她的手背，溫聲細語道，“別想太多，長琴不會有事。”然後將目光移到那把已經飄到了出口的骨傘。
??一點溫熱的觸感從她微涼的手背散開，她低頭看一眼，頗有些發愣，一回神見他又走開了一截，拋開一閃即逝的念頭蹭蹭蹭小跑上去。
??入口什麽也沒有，一片閃瞎人眼睛的白光竟比骨傘發出的光芒還要強烈，林小竹本能的閉了閉眼睛，還未睜開眼，便感到一隻溫暖的手用力握住了她，然後身子一輕，跟著魏然像急流中的浮萍一樣不由自主的往前漂。具體往那兒飄，她完全不知道。光芒太強烈，她片刻也無法睜開眼睛，甚至雙眼還感到被小刀切割似的刺痛，她險些沒忍住叫出來。
??“到了，”魏然的聲音破開虛空，近在耳畔，“赤沙原。”
??雙腳穩穩的踩在地麵，過了一會兒，林小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的道，“……赤沙原？”
??她首先在腦海裏想到的是一望無際的紅色沙海，如野火燎原，壯闊淒美。
??等適應光線，睜開眼睛，才發現，他們站在一塊前突的黑色煉囚石上，身邊狂風呼嘯，腳下……雲海翻騰？？？
??“咦，這是……”她又一次不解的抬起頭，指望魏然能解釋一下。
??魏然淡淡一笑，目光投在遠處，雲海似乎在他的眼波裏翻滾，臉上有迷人的光澤，他道，“這下麵，是當年神魔大戰的古戰場遺跡，原本是一望無際的荒漠沙原，因戰爭慘烈，死傷無數，沙子被將士的鮮血染成紅色，故稱赤沙原。一千多年下來，地殼變化，西海的海水卷上來，赤沙原便……降到海裏了。”
??原來是這個緣故，小竹思忖道，“那我們要入海嗎？”說完，往下瞥了一眼，瑟瑟發抖的後退兩步，道，“可我不會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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