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酒香
寧燕王城,青山圍繞,綠樹鳴蟬,分明是冬季,卻是溫暖如春,有風拂過,帶著些許花香。
整個皇城被山水環繞,山清水秀,氣候宜人,黃鸝鳴啼,綠水碧波,當真算得上的人間天堂。
驛站後院的涼亭裏,沈煜寧倚靠在那漆黑的大柱之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色的挑線留仙裙,外披素白殷仙鶴瑞草五蝠捧雲的紗衫。
微風吹過,輕紗飛舞,整個人似仙似靈。
黑的柱,白的裙,對比強烈,灼熱眼球。
此時她微微仰著頭,將目光落在皇城的方向,神色莫名。
那是她的出身之地,亦是她的埋骨之地。
亡國的景象似乎還曆曆在目,那皇宮之中橫七豎八躺著的屍體,似乎就在腳下。
她拿起一手拎著小巧的酒壺,一手拿起手邊青銅杯。
流水聲傳出,酒香四溢,那透明的液體,順著小巧的青銅杯的四周緩緩流出。
…………..
不遠處的閣樓內,冉子驥站在窗邊,將涼亭中少女的一舉一動收入眼底。
轉頭看了看身側倚在窗邊的人,疑惑道:“這沈家丫頭莫不是腦子出了毛病。”
長孫景淮聞言,連眼神都不曾施舍給他一個。
冉子驥沒有得到回應,微微蹙眉,繼續道:“老九,你聽到我說話了麽?”
長孫景淮仿若一尊雕像,神色冷漠,對他的話絲毫不理財。
他目光一瞬不瞬,落在涼亭內倒酒的少女身上。
少女手中不停,任由那酒水順著杯沿緩緩流下。
直到那壺中酒水流盡,小姑娘看著手中盛滿酒水的青銅杯神色怔然。
半響,她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許是喝的急,她猛地咳嗽幾聲,眼底乏起幾絲淚意。
“姑娘。”清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沈煜寧轉過身去,雙頰微微染上些緋紅之色,眼裏卻是清明一片。
她看向清秋手中的包袱,這裏麵是準備好的燒紙和祭品,她微微點點頭,伸手接過。
打發了丫鬟,便隻身一人,朝著驛站的馬廝走去。
馬廝裏,沈睿在百無聊賴的喂著他的坐騎。
見沈煜寧牽了馬出來,麵上露出幾分疑惑之色:“妹妹要去哪?”
他說著便朝著沈煜寧走來,離得近了,麵上露出幾分驚疑之色:“妹妹喝酒了?”
“嗯。”小姑娘麵上熱意還未散,朝他笑道:“西街的桃花釀甚是有名,口感細膩,醇馥幽鬱,大哥可以去嚐一嚐。”
還未等他開口說什麽,小姑娘的聲音便再次響起。
“東街的米酒也不錯,入口綿、落口甜、飲後餘香不斷…….”
沈睿眉頭微微蹙起,聽她這話,倒像是對酒水頗有研究。
隻是,自家妹妹什麽時候還成了個酒鬼了。
“女孩子家,怎可隨意飲酒。”
沈睿繃著個臉,到底是做大哥的。該有的威嚴自然要有。
沈煜寧絲毫不怕,歪著頭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繼續道:“大哥都不喜歡麽?那門口出去的小巷角,有家酒肆,專門釀製烈酒,號稱,多有英雄,一杯倒。”
聞著她身上濃醇的酒香,聽著她這般形容,沈睿肚中的酒蟲也被勾起。
他再繃不住,輕咳一聲,低聲問道:“當真一杯倒?不是唬人的吧。”
“當真一杯倒。”沈煜寧輕笑一聲,翻身上馬,朝著他道:“大哥若是不信盡可去試上一試。”
“妹妹這是要去哪?”沈睿見她上了馬,也沒心思問酒的事了。
這小姑娘看著眼神清明,可到底喝了多少他也不得而知。
異國他鄉的,這般情況,可不能讓她一人外出。
他目光瞥向沈煜寧手上挎著的包袱,一拍腦門道:“瞧我,怎的把這事忘了,妹妹可是要去祭拜小姑,我同妹妹一起。”
沈煜寧下意識便想拒絕,她此番前去,連清秋和巧顏都沒有帶,祭拜親人這事,她隻想一個人去做。
不等她開口,沈睿便伸一把接過她手中的包袱跨在身上。
他迅速翻身上馬朝著她道:“如今這皇陵也進不去,我們去哪裏祭拜小姑?”
他一口一個小姑,沈煜寧神色微怔。
眼前的人是她的大哥,是母妃和父皇的侄子,是她的親人。
這般想來,此時能有人陪著她祭拜親人,似乎也不錯。
沈煜寧,朝他嫣然一笑,道:“東邊的梅山,那裏離皇陵最近。”
沈睿麵上露出些驚訝之色,道:“沒想到才來寧燕不久,小妹不僅對這皇城的美酒了解,連這些都打聽清楚了。”
沈煜寧哈哈大笑一聲,一夾馬背,率先跑了出去。
沈睿也不再耽擱,緊隨其後。
不同於尋常的宮中女子,她自拜了鬼醫為師,便時常跟著師傅住在宮外。
父皇喜愛美酒,她曾嚐遍著皇城上百家酒肆,隻為替他尋一壇真正的好酒。
一來二去,竟是連她也喜上了這酒水之味。
馬蹄踏過幹淨的街道,朝著東方疾馳而去。
沈煜寧思緒起伏間,兩人已到了梅山腳下。
兩人翻身下馬,馬兒悠閑的踏著蹄子,朝著一旁的草地上走去。
沈煜寧接過沈睿手中的包袱,蹲在地上,取出兩個青銅杯,倒滿酒。
酒香彌漫,帶著說不盡的悲涼。
許是沈煜寧此時的眼神過於哀傷,沈睿竟是覺得心底也悶得發慌。
一時間兩人皆是沒有開口,氣氛沉悶。
沈煜寧燒著紙錢,沈睿便安靜的站在一側。
他將目光落在地上的青銅杯上,低聲道:“也不知道小姑是個什麽樣的人,若是見到了會不會喜歡我。”
他說著伸手抓了抓腦袋,麵上帶了幾分羞意:“我還沒見過小姑的畫像呢,隻聽聞祖父說同你長得極像………..”
沈煜寧手下一頓,她將手中紙錢全部燒盡。
抬眸看向他,笑道:“會的,定會喜歡大哥的。”
“沈家所有人的親人,她若見到,定是歡喜極了……..”
她的母妃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已經記不清了,隻能依稀記得她身後淡淡的梔子花的味道。
那香味並不濃鬱,似有似無,帶著無盡的暖意。
小姑娘的聲音很輕,似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沈睿看著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重重點頭。
兩人皆沒有再開口,場麵寂靜無聲。
紙錢燒成的灰燼隨風飄舞,伴著酒香,似在訴說著那些不曾開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