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啞女丫丫
“死啞巴,又躲哪去了,被我抓到,看我打不死你個小賤蹄子……”
刻薄的女聲尖銳地響起,隻見一坨叮叮當當掛滿各種金銀珠翠,裹著大紅緙絲棉襖,翠綠宮緞抿襠褲的肥肉,啊不,中年婦人咧著大嘴罵咧著,出現在了眼前。
胖婦人後麵跟著兩個穿著灰藍棉袍的粗壯仆婦,吃力地抬著一個碩大的柳條筐,向偏院走來。
婦人叉著肥腰,鐺的一腳踹開柴房顫巍巍、豁牙子般、四下漏風的木條門。
她探頭進去,眼風一瞟,示意身後的兩名壯仆將大筐扔在當地,瞬間滾落了一地的髒衣髒被。
胖婦人短粗的肥手攏了攏頭上那一排金簪,一步三搖的扭著肥臀叫嚷著離開了破落的偏院。
“哼!一天到晚吃老娘的,喝老娘的,不洗完別想吃飯!”
嗯,這個霸氣泄漏的胖婦人就是李家村最有錢的“李大善人”的當家兒媳婦劉氏劉胖丫,對,她就是叫這樣一個如此貼切的名字,對頭,就叫劉胖丫,沒毛病。
遠離李大善人那五進大瓦房的村口小河邊、一個看上去四五歲,瘦小如一團影子似的小女娃,在結著冰渣的河水裏一下一下賣力的搓洗著衣物。
小小的身體隨著寒風瑟縮了幾下,兩隻凍得青紫的小手,像一對兒雞爪般泡在冰水裏。
她身後倒著一個比她還要高出一大節的柳條筐,單薄的身體上鬆垮的掛著一件打滿補丁的單衣。
“咕……咕……”女娃的肚子發出陣陣腸鳴。
早晨雞還沒叫,她就開始準備一家主仆幾十人的早食,緊接著將五進的大宅院,裏裏外外打掃一遍,並將那滿院子溜達的雞鴨鵝狗豬驢馬牛都喂了一遍。
尚未來得及喝一口熱水,就空著肚子被趕出來洗大宅裏上上下下,包括主仆長工在內的幾十號人的換洗衣物,肚子不餓得直叫才怪。
她好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眉頭皺都不皺,繼續一下一下賣力的在冰水裏搓洗著髒衣。
雖然她年紀小,又啞又呆,但是她也知道,再難受也隻能挺著。
如果現在不趕緊將這一大筐衣物洗完,回去就連那碗稀得可以照見人影的米湯,也會被她的親親舅母劉氏倒進豬食盆裏,還會劈頭蓋臉的罵她比豬還懶,喂她還不如喂豬。
是呀!豬喂到年底還能殺了吃肉,何必便宜她這個浪費糧食的東西。想到這裏,小女娃呆呆的眼神漸漸發散,搓洗衣物的小手也跟著緩下了速度。
女娃雖然看上去隻有四歲多一點五歲不到的樣子,其實已經六歲了,隻不過因為一直吃不飽、穿不暖,沒長起來罷了。
她沒有名字,或者說曾經有過名字,但太長時間沒有人叫過,大家,甚至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叫什麽了。
所謂的家人,也就是他的外祖一家,平時都是“小啞巴”、“喪門星”、“小賤人”這樣的喊她。村裏一些善心的人會在偷塞給她半個玉米餅子,或者一個雜糧餑餑的時候,摸著她枯黃柔軟的頭發,叫她一聲“丫丫”。也許,這就算是她的名字吧。
雖然她年紀小,還是個啞巴,可是她記事兒卻很早。
印象裏,她記事兒的時候,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姐、李府上上下下都對她非常非常的好,甚至可以說,更像是在討好。
還隱約記得那時候她穿的衣服都是玉蠶絲做的,柔軟細滑,像雲霞一般將她包裹起來,甚至還有兩個貼身丫鬟伺候她。每日晨初從玉棉的錦被中剛剛起身,就會有一碗血燕羹端到眼前,更不用說一日三餐的極盡奢華。
這些待遇是作為外祖親孫的表哥和表姐都沒有的,她現在還隱約記得表哥表姐當時在她身後那些羨慕嫉妒恨的刀片一樣的眼神。
前兩年,雖然她的待遇有所下降,但是那一家人也僅僅隻是對她漠不關心,至少還能讓她吃飽穿暖。
而近一兩年,這一家人像得了失心瘋,對她非打即罵,越發的苛待起來,她十日中竟有半數是吃不到飯的。
到現在還沒有被餓死,多虧了山上那些野菜野果。遇到青黃不接或白雪封山,村裏人實在看不下去了,偶爾會趁著劉氏他們看不見,偷塞給她一些吃食,這樣有一頓沒一頓的,她卻像野草一樣,挺了過來。
雖然她不知李家的人為何突然轉變了對她的態度,但是她能隱隱的感覺到,似乎是與她的身世有關。
“丫丫……丫丫……”一個滿頭白發、步履蹣跚的老婆婆挎著一個竹籃,見四周無人,忙小聲的喚著她。
“啊……啊吧……”
她聽到呼喚聲,抬頭見是平時對她最為關照的趙婆婆,呆滯的臉上那雙飄忽無神的眼眸,好似閃過一絲光彩,不過這一絲光彩又瞬間消失不見,快的像從未發生一樣。
隻見她慌忙從河邊站起,也不知是因為肚子裏沒食兒,還是因為蹲著的時間過長,竟一下子摔倒在了河岸上。
“丫丫……”
趙婆婆踉蹌著急忙加快速度,向丫丫跌倒的方向小跑過去。
“啊……啊……”
丫丫弓著背,一邊用一隻手杵著地,艱難的想要從河岸的亂石上爬起,一邊揮舞著另一隻手,啊啊地叫喊,示意老婆婆站在那裏別動,免得摔倒了。
她掙紮了幾次,終於站了起來。不顧手肘、膝蓋等處被碎石磕破,透過衣褲浸出的血跡,大步跑到趙婆婆身旁,扶住了趙婆婆那隻被滿是補丁袖子包裹著的胳膊。
“啊……啊吧……”
丫丫用手比劃著,似乎在埋怨趙婆婆這麽冷的天還出來尋自己,不顧念她自己的身體。然後扶著趙婆婆在河邊一塊稍平整些的大石上坐下,自己也靠著趙婆婆一同坐了下來。
“丫頭,婆婆沒事。”
趙婆婆一雙老樹皮般的手將丫丫那一雙凍得紅腫的小手捂在掌心,又張望了一圈四周,掀開蓋在竹籃上的藍色土布,從裏麵拿出一個灰撲撲的窩頭,塞到了丫丫的嘴裏。
“快吃,沒人!”
“嗯……嗯……”
丫丫急急的點著頭,不顧是否會被噎到,也沒與趙婆婆推讓,三口兩口就將一個窩頭吞了下去。
許久未進食的胃,突然接觸到全是粗麵和糠皮的窩頭,一陣陣的絞痛頓時襲滿她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