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七章至暗時刻,去意彷徨(猛龍過江卷終)
本來將弓箭露在外麵是為了防範,為了遇到險情容易防衛,不過經過這個,趙旭覺得它們有些顯眼,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又走了大約一個時辰之後,從身後的方向來了一個車隊,車上拉的幾乎都是羊,而且在這個車隊竟然還有幾匹駱駝,駱駝上麵也負載著貨物。
趙旭沒有見過駱駝,到底是少年人心性,也想找機會和車隊的人說說話,打聽方位,於是他對著駱駝一直的看。
這個商隊有男有女,有個穿白衣的男子見他穿的破爛,連臉上都是灰黑一片,心生戲謔,嘴裏喂了一聲,對著趙旭說:“別看,再看我要收錢的。”
趙旭反問:“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在看什麽?”
這人一聽“嗯?”了一聲:“我看你怎麽了?我這駱駝收錢,難道你也收錢?”
“看我是要收錢的。”
趙旭一回答,商隊的人都笑了,這人“嘿”了一聲:“沒聽說過,看人還要收錢!淨是胡說八道!”
“沒有啊,”趙旭十分真誠的說:“我之前跟著班主在街頭賣藝,可不就是要收錢的?”
這黑不溜秋的家夥是街頭賣藝的?這人端詳趙旭幾眼,問:“你又說胡話,那你不去賣藝,怎麽一個人在這?”
“我們遇到了土匪,大家夥走散了……”趙旭說著,伸手一指駱駝,問:“這馬是什麽品種?你說是駱駝?哦,這種馬的名字叫駱駝。是不是馱的貨物太多,將它的脊背給壓成那樣了?”
商隊的人一聽趙旭的話,又全都笑了起來。和趙旭說話的白衣人明白這個像乞丐一樣的家夥腦袋肯定不靈光,調侃說:“似乎你說的對。那你再說,這‘馬’的嘴和一般的馬怎麽也不一樣呢?”
趙旭裝作思考,皺著眉想了一會,說:“可能是因為它馱的東西太多,它太累了,費的力氣就多,所以,就吃的多。吃得多了,嘴巴也是要用力的,用力的時間長了,跟它的背一樣,就成這樣了。”
商隊的人再次笑了起來,這人也覺得好笑,問:“你說你賣藝,你都會什麽?耍一個,我給你錢。”
這時一輛馬車上的一個婦人說道:“陸豐,別逗可憐人。”
趙旭看過去,馬車上的婦人大約三十來歲,長相富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在這個婦人身邊還有一個女孩子,眉清目秀,眼睛大大的,饒有興趣的看著趙旭。
這女孩看到趙旭瞅著自己,低聲說:“娘,這人真挺可憐的,你看,他好像受傷了。”
婦人果然就看到趙旭衣服上有著暗紅的血漬。趙旭這會仍舊裝的懵懵懂懂的,說:“好幾天沒吃東西了,肚子咕咕叫,沒力氣了,耍不得。”
“娘,咱們給他點吃的吧?”小姑娘說著,兩隻大眼祈求的看著母親。婦人點頭,這女孩在馬車上拿了餅還有肉,再拿了一囊奶,跳下車給趙旭送了過來。
這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有神,看人的時候明亮透徹,加上額頭明淨,頭發黑黝有光澤,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趙旭覺得她比自己可能小三四歲的樣子,急忙雙手張開攤著,讓這女孩將食物放在自己的手掌裏。
“你拿好,別掉了。”
女孩看著趙旭很拘謹的模樣,說:“你先吃,不夠,我們還有。”
趙旭心裏感動,一時有些語塞,嘴裏囁囁的說:“我手太髒了。”
這女孩輕輕一笑,露出了整齊潔白的牙齒,趙旭恍然瞧到她臉頰左邊還有一個小巧的酒渦。
這女孩已經轉身走了幾步,聽到趙旭在身後說了一聲“謝謝”,回頭嫣然一笑:“不用。”
好幾天沒有吃過像樣的飯食,趙旭平時吃飯速度就很快,這下幾乎就是狼吞虎咽的將女孩送來的東西吃完,那個叫陸豐的白衣男子看到趙旭這樣,嘻嘻笑著說:“我的那個天,瞧你年紀不大,怪不得長的這麽高,原來是個大肚漢。”
趙旭這時已經將囊中的奶喝完,有心還給那個女孩,隻聽她在車上說:“你拿著,可以裝水喝。”
陸豐哼了一聲說:“我家姑娘心善,我家夫人心善,你遇到好人了,這是你小子福氣。”
趙旭心說那你的心善不善呢?嘴上卻乖巧的打聽這是什麽地方,陸豐有些洋洋自得的說:“這裏啊,是這裏啊。”
車上的女孩聽到笑了起來,女孩的母親嗔道:“好好說話,不要刁難人家。”
陸豐嘿嘿一笑,說:“是,夫人。不過,這裏就是這裏,隻是那裏,就是前麵二十餘裏地之後,翻過一座山,再走十餘裏路,就是綏州。”
“哎,你要不要到綏州耍個藝,我看填飽肚子,也是有門的。”
陸豐說著一拍腰上的挎刀,神態揶揄。趙旭卻搖頭說:“不了,我想找個差事做。我一個人成不了攤子。一個籬笆三個樁,單槍匹馬不成雙,我不行的。”
陸豐哈哈笑了起來,心說這走江湖的人笨嘴巴倒是一套一套的,再也不理趙旭。
這個商隊走的不快不慢,趙旭就一直隨行,路上陸豐倒是過來叫趙旭,要是走累的話可以坐到後麵拉羊車上,趙旭卻隻是搖頭。
陸豐嘁了一聲,心說這家夥真是個傻子,車上的那些羊都沒有你身上髒臭。要不是夫人見你可憐,讓我來吱你一聲,誰有功夫理你!
這個商隊一共有六個像陸豐一樣的白衣人,趙旭覺得這六人應該就是商隊的護衛,都配著刀,騎著高頭大馬,顯然是經常在外押送貨物的,前麵一個人開路,中間有兩個側中,最後邊有兩個斷後,還有一個不停的策馬巡弋,是為機動。
過了午後,到了一座山前,山下有幾處供人歇息的酒家飯館,陸豐安排好了商隊的人休息,再來看那個耍雜的小叫花子時,卻不見了他的人。
陸豐隻當是趙旭腳程慢,拉在了後麵,大家走散了,也不以為意。
趙旭既然打聽到了綏州的方向,就沒有再跟這商隊的道理,他故意落後,等陸豐這些人到了一家店裏之後,才另行選了一個酒館,也不進去,在門口先掏了錢,讓人給自己拿吃食。
這個酒家裏的人每天看到的流民豈止一個,乞討要飯的多了去了。但是像趙旭這樣帶著錢還很知道禮數的,卻是沒見過。
趙旭拿了食物就走,這店家還在後麵看了一會,直到趙旭進到山裏,才搖搖頭進去,心想大千世界,有些人穿著整齊卻沒素質,偏偏今天卻遇到一個穿的不整齊卻十分有素質的人,這真是什麽人都有。
趙旭找了個僻靜的山坳坐下,將食物吃完,而後將自己襤褸的衣衫整理了一下,看看四周,爬上了一棵大樹,而後躺在了樹的枝椏上。
這個樹枝正好和趙旭的身體寬度相同,躺在那裏感覺很合適,樹杈支楞著頭部,倒也愜意。
這都是趙旭的父親教給他的,在山中打獵的時候,最好不要在地麵休息,爬到樹上,可以避免一些動物的騷擾。趙旭這也算是習慣成自然。
過了一會,趙旭正迷迷糊糊,聽到有人走過來的腳步聲,他沒有起身,睜開眼斜睨著,瞧見一個穿白衣的男子朝著自己棲身的樹下走來。
這個白衣人趙旭認得,他是和陸豐一個商隊的護衛,趙旭以為他是過來找地方方便,不過這人過來卻蹲下,左瞧右看,似乎是在找什麽。
過了片刻,遠處有一個人從山坳那邊慢慢吞吞的過來。
這人穿的像是個獵戶,走近白衣人之後看看四周,確定沒人,說:“計劃有變,高老大不能來了。”
“啊!不能來了?那,那我該怎麽辦?”
“高老大需要處理別的事情……”
白衣人惱怒的說:“說好了今天動手,過了這個山頭就是綏州,豈不是白白錯失良機!”
“我都在木家呆了這麽久,難道還要我在綏州過年!這事到底還做不做?”
“你什麽時候見過老大說話不算話!”獵戶打扮的人叱責說:“事出有因,高老四死了。”
“啊!”白衣人驚訝的問:“高老四死了?高雲寶?”
“還有幾個高老四?你認識幾個高雲寶?”
高雲寶!趙旭一聽耳朵就支楞了起來。
“高老四是老大的親弟弟吧?”
“是,高老大和幾個人結拜,排下來高雲寶就是老四。高老四被殺了,同時死的還有好幾個人,高老大要處理後事……”
白衣人深吸一口氣,極其失望的說:“完了,我在木家這功夫白費了。”
“不然!”獵戶裝束的人擺手:“老大讓我給你帶個口信,他這幾天就會到綏州,到時候一並安排。”
“你也別輕舉妄動!你綁了人,誰給你接應?這次木家車上能有多少財物?那些羊誰要?你去趕?”
這個白衣人竟然是潛伏在商隊裏的奸細?
“……木家這次就主母和她女兒,這多好的機會!錯過這個村真是沒這個店了。再說,蚊子再小它也是肉啊……”
獵戶打斷了白衣人的話,低聲說道:“我告訴你,你千萬別泄露,老大最近在策劃一場大買賣,要是做成,咱們今後再也不用做這種刀尖上討飯吃的活了。”
“啊,真的?”
“苟參,我李北九什麽時候騙過你?你就是信不過我,也該信老大才是!”
這個白衣人原來叫苟參。苟參歎了一口氣:“哪裏,不是不信你,是我實在等不及了,你想,在木家一不能大口喝酒,二不能賭錢,第三,還不能出去找妓,我都快給憋死了……”
李北九勃然作色:“要想成大事,哪能不做一點小犧牲。喝酒容易誤事,不能賭錢,就你那手氣,還省了錢了。”
“至於找女人,嘿嘿,總是在外麵找那些野女人,有什麽意思,你身邊不是就有現成的?”
李北九的笑聲十分猥瑣,苟參嘁了一聲:“木家娘子整天端著架子,冷冰冰的,真跟他娘的木頭似的,你還能有那意思?這種女的,無趣的很。”
“你懂個屁!”李北九嗤笑說:“越是這種良家,到手了才越是夠味,依我看,你是身在寶山……”
這兩人說話越來越不入耳,趙旭耐著性子聽。這時李北九又說道:“……謝胖子那家夥此次也差點死了,哈哈哈……這死胖子本來就胖,被馬蜂蟄的肥了一圈,哈哈哈……”
苟參:“你說謝樂迪和高老四一起辦事,高老四死了,老大竟然沒有責罰謝樂迪?”
“這個,具體我也不知,可能老大有自己的打算。好了,”李北九正色道:“總之你務必仔細,就這幾天,不要誤事。”
“知道了知道了,”苟參不耐煩的說:“那就這樣,我先走了,該開拔了……唉,可惜我昨晚磨了半夜的刀……”
“去去去!”
李北九說著又給苟參交待不要喝酒,不要多事,看苟參走遠,才順著原路進山裏去了。
又過了一會,趙旭探看周圍沒有動靜,才從樹上呲溜的溜下來,而後他順著山路跑過去,越過了山嶺之後,又慢慢吞吞的往前走了一大截,找了路邊一個草堆坐了下去。
木家的商隊逶迤著從山裏過來,陸豐騎著馬跑在前麵,看清前路之後,他又策馬回去,和車隊一起往這邊來。
趙旭已經看見了那個苟參在車隊的中間位置。這人麵目普通,看起來倒是老老實實的,可誰想到他竟然和賊人勾結,要打劫木家的財物綁架木家的母女。
“咦?”陸豐騎馬過來,看到了似乎在草堆裏曬太陽的趙旭,不過也沒再理會,倒是給過趙旭吃食的那個小姑娘在馬車轅杆那裏瞧見了趙旭,給車裏正在休息的母親說:“娘,那個人沒走遠。”
趙旭這時已經站了起來,他朝著車隊走了過來,一副想說話,又不好意思的模樣。
“你是不是肚子餓了?”小姑娘張口問,陸豐這時過來,說:“別理他,這人我看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在這等著姑娘你施舍他的。”
“那也沒關係,再給他一點吃的,也無妨啊。”
陸豐歎口氣說:“哎呀,我說小姑奶奶,天底下可憐的人多了,你哪能可憐的過來,再說,他有手有腳,真是死乞白賴!”
“我看他就是裝可憐!”
趙旭低眉說道:“陸爺,我不要吃的……我走不動了,想,那個……”
車上的女孩大眼看著陸豐,陸豐擺手說:“好了好了,你去,坐最後的羊車,哎,可別驚擾了羊啊,到了綏州,你可別再賴著我們!”
趙旭對陸豐千恩萬謝,那小姑娘又從車上拿了吃的遞給趙旭,趙旭接過來,再次感謝,而後上了最後麵的那輛拉羊的車。
車上的羊膻氣很大,趙旭也不以為意,他手裏捧著食物,眼神瞧著依稀可見的綏州城,而後,又投到了那個苟參的身上。
綏州城雖不及太原,但也車水馬龍,且因為所處位置因素,城裏有很多穿著各式各樣衣服的人,顯然並不都是大唐的子民。
趙旭斜倚在車上,在車子行進的搖搖晃晃中,眯楞了一會。不過在進城的時候就已經醒來,但是他裝作還是睡著,也沒人叫他。
車隊進了綏州城之後,沿著街道七拐八拐的,到了一個大院子裏,趙旭這時早就下了車,瞧著情形,看著別人都在做什麽,不等人吩咐,就幫著著將車柵欄打開,趕著羊進到了圈裏。
那個陸豐辦完交接,忙碌完後,懵然見到趙旭在幫忙卸貨,本想攆這個小乞丐離開的,再一想,還是算了,主家都待人和善,自己又何苦做個惡人,由他去吧。
看來木家主要是做販賣牲畜的買賣,雇工們人人都輕車熟路的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雖然井井有條的速度不慢,但是做完了營生,也已經天黑了。趙旭是坐著車回來的,管事的不理,其餘幫工不知道他的來曆,也就沒人理會趙旭,他就在羊圈外麵的草窩那裏躺下休息。
天色一黑,遠近亂哄哄的聲音全都消失,趙旭拽了兩張草簾子蓋到自己的身上,躺在那裏看著黑漆漆的夜空,一會想這個,一會想那個,可是到底也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什麽。
似乎是睡了一覺,趙旭翻了個身,聽到有腳步聲沙沙的走了過來,他沒有動,睜開眼一看,是一個六七歲的孩童,留著壽桃頭,手裏拿著什麽東西,有些看不清。
壽桃頭就是頭頂隻留一部分桃型的頭發,其餘部分給剃掉,寓意是對孩子寄托了美好的祝願。趙旭心想,這孩子難道是這家的小主人?
這個孩童到了院子開闊的地方,往地上放了個什麽東西,而後用火點燃,接著他趕緊就跳到一邊。
“原來他是在放炮仗。”
趙旭剛剛明白,地上的煙花像陀螺一樣的旋轉起來,五光十色,十分絢麗,那個孩童喜笑顏開,跳著叫著,非常開心。
“寶兒,寶兒……”人沒有到,聲音先傳了過來,木家那個十多歲的姑娘從前麵過來,她先皺眉在這個叫寶兒的額頭上輕輕點了一指頭,撇嘴說:“娘不讓你這會放,你偏來!”
寶兒對著女孩吐了一下舌頭,從兜裏掏出一個炮仗,嘴裏“喏”了一聲:“姐姐,給你。”
“這還差不多……”寶兒的姐姐先白了一眼,而後接過,動手開始點火。
這地上燃燒的煙火又開始像彩虹一樣的點亮了四周的景致。看著木家姐弟歡慶雀躍的溫馨模樣,趙旭心裏先是一喜,隨即一悲,不禁想起了曾幾何時,和哥哥在院子裏同樣的放煙花的情景……
煙花轉眼湮滅,姐弟倆商量再放幾個,寶兒跑回去取了,那女孩在原地等著,還交待讓弟弟慢點,別摔著了。
這時趙旭動了一下,女孩一驚,問:“誰?”
“是我,”趙旭聲音低沉的答應了一聲,女孩慢慢的走過來,見到趙旭,十分的詫異:“是你啊,你怎麽在這?”
“我沒地方去……天明,我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