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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三章人生、輪回、故人、魔咒

  這時兩人到了渡口,趙旭將普濟放下,見普濟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他往前走了幾步,猛然騰身而起,在空中接連的翻了兩個筋鬥,而後穩穩的落下來,問:“如何?”


  普濟沒有說話,趙旭又蹦起來,在空中“唰”的幹淨利落來了一個回旋踢,而後又問:“如何?”


  “……都好。不是,你誤會了,你這自然是很好的,不過,我是在想,我該怎麽教你。”


  “咳!你怎麽學的就怎麽教我不就行了?”


  趙旭知道普濟在寺院裏時間多,與世俗人接觸的少,他既然答應就不會反悔。


  “……你讓我再想想,其實我……”


  普濟顯然對怎麽教趙旭有些困惑,趙旭等了一會,也不知道普濟這個“其實”是什麽,隻有去找船,不一會和船家說好了,過來攙扶普濟。


  這條小船船上是父子兩人,本就是以船為生,趙旭為了盡早離開,給的錢多。半夜過河的事情船家也是司空見慣,等船到了河中,趙旭看到剛剛泊船的地方來了幾個騎馬的不良人【注1】,他心裏冷笑,看看閉目養神的普濟,將視線投向了河岸對麵。


  船停靠岸,趙旭背著普濟到了一片楊樹林裏,再次給普濟的背上敷藥,而後說:“天明要找一輛馬車。傷筋動骨的,你需要好生休養,不能亂動。”


  “我真的沒有師父……其實我想說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怎麽教你所說的本領,”普濟見趙旭要說話,解釋說:“你聽我說。我們大悲寺倒是有武僧,本領那是有的,但目的是為了強身健體,保衛寺院,而我則不是武僧,我這個,沒有人教我,我自己學的……”


  你自己學的都這樣厲害?趙旭心說你倒是悟性很高。


  “我也不會什麽別的,譬如說怎麽和人過招打殺……這樣說吧,我們寺院裏沒有水井,平時吃水和寺裏為了預防失火的水甕裏備的水就要到山下的山澗裏挑,我每天主要的就是做這個。”


  趙旭失聲說:“你隻是個負責挑水的和尚?”


  “是,”普濟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一直就是隻管挑水的。因為每天總是那麽些擔水,為了偷懶,我將水桶給換成大的,這樣就能少跑幾趟,天長日久的,我的水桶越換越大,我挑水的次數就減少了,就有時間去看經書了。”


  趙旭明白了,原來普濟能在幾個蟊賊的攻擊下躲閃自如,能無聲無息跟著自己的功夫竟然是日積月累的挑水挑出來的。


  難怪他有些苦惱,不知道如何教導自己。


  常年負重,耐力自然就會隨著增加,如果挑著兩大桶滿滿的水在山上山下還都健步如飛的話,那麽沒有了水桶的負擔,當然就會身輕如燕。


  趙旭聽了若有所思,普濟卻當趙旭不信,他很不好意思的說:“這次去涼州龍泉寺送經書,也是偶然,本來是輪不到我的,那天有個香客被野豬追,我正好路過,跑過去將野豬前麵的香客給救了,大家都認為我跑得快,路上就節省時間,於是送經書的事情就交給我和兩位師兄去做。”


  “沒想到剛到了大唐國境,兩位師兄就出了事……”


  這和尚竟然比發狂的野豬都跑得快。趙旭猛然的問:“你一開始挑水的水桶,有多大?”


  普濟聽了雙手一比劃。


  趙旭又問:“後來,現在的桶有多大?”

  普濟又一比劃,這比一開始的大了何止三四圈。


  趙旭心裏驚訝。這個普濟看似瘦弱,但一身氣力十分驚人,關鍵是他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挑水,在日積月累之中將身體的協調性鍛煉的異於常人。這都是堅持的結果。


  此時趙旭又想起了父親曾經說過的話:熟能生巧,滴水石穿,繩鋸而木斷。


  普濟身上有傷,一會就睡著了,趙旭卻睜大兩眼看著夜空想了幾乎一夜。


  第二天一早趙旭就去買了一輛馬車,他也不心疼錢,反正那些銀錢也是從別人那裏拿來的,他還準備了厚厚的被褥和水、食物以及衣物,做了長途跋涉的準備,而後又按照昨夜所想的,給自己弄好了需要,接著回來將普濟扶上車,朝著西北方向揮鞭駕馬。


  石敬瑭是陝州留守,黃河北岸不屬於石敬瑭的管轄範圍,趙旭將自己打扮成了家童的模樣,而普濟倒是被他裝扮成了一個落魄的客商,雖然普濟是光頭,不過戴著帽子總在車裏不出來,倒是也沒人發現什麽不妥。


  太原為北都,是西出涼州的必經之地,也是當今大唐皇帝李存勖起家的地方,因此相比較之下,河的北岸到太原這一段倒是比南岸繁華。


  車馬粼粼,兩人一路談天說地,趙旭話多,說的話題天南地北的什麽都有,知道的他就多說,不知道的他沾著邊的也能胡謅亂侃,往往將普濟聽的雲裏霧裏,縱然感覺趙旭說的似乎不對,但又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反駁。


  普濟三句話不離經書,聽得多講的少,兩人倒是也不寂寞。


  眼看距離太原越來越近,也沒幾天就要新春,這天剛經過了一座山,趙旭想起了從前和父親在山上抓山雞的情景,心裏有些黯然。普濟見他在外麵長久的不說話,倒是耐不住,問趙旭可知道古時候的三王五帝都是誰?

  趙旭搖頭,心說誰有心思管他娘的三王五帝七帝八帝,跟我有個鳥關係。


  普濟看不到趙旭的表情,在車裏說道:“五帝是黃帝王朝的一任帝姬軒轅、三任帝姬顓頊、四任帝姬夋、六任帝伊祁放勳、七任帝姚重華,三王則是夏朝的姒文命、商代的子天乙、周朝的姬發。”


  趙旭“哦”了一聲,普濟接下來開始說三王五帝怎麽愛民如子,怎麽體察民情,怎麽得到老百姓的擁戴,因此他們的良好德行才被世人記載,流傳至今。


  趙旭心裏想著什麽狗屁傳說不傳說的,人世間隻要是人和人之間說話轉述一件事情,就有可能帶自我的情緒,話傳話變成以訛傳訛的多了去了,再有,書上寫的都可能是假的,近的你不是前幾天親口說前唐李世民要官員改各世家姓氏的排名嗎?遠的例如漢代的司馬遷,受了宮刑還要嘔心瀝血的寫曆史,最後激憤難耐,在《報任安書》裏懊惱的來了一句“誰為為之?孰令聽之?”。


  是,你司馬遷埋怨幹給誰看啊、說給誰聽啊?可誰讓你幹了,誰讓你說了!

  “你說的事情太遠,我給你說個近的,”趙旭心裏某處被觸動,跳下車從路邊拔了一棵草,又跳上車,手裏撚著草杆說:“話說有個皇帝最喜歡聽戲,最討厭狗,這個皇帝有一個受寵的伶人叫敬新磨。有一天這個伶人在宮裏被皇帝飼養的狗追趕,這個伶人急了,喊叫說陛下陛下,不要讓兒女咬人……”


  普濟奇怪的問:“為什麽說狗是皇帝的兒女?”

  趙旭撇嘴:“這個皇帝喜歡伶人,和他們常開玩笑,沒大沒小的。”


  普濟:“即便是這樣,這似乎也不妥吧?”


  趙旭:“是啊,所以這個伶人玩笑開大了,皇帝就‘龍顏大怒’,拿著弓箭當下要射死敬新磨,敬新磨急忙喊道說我與皇帝是一體,殺不得。”


  普濟又覺得奇怪了:“皇帝隨手的竟有弓箭在身上?‘一體’又是怎麽說?”


  趙旭揶揄的說:“皇帝就這德行。他當時也很奇怪,問怎麽就你和我是一體了?這個敬新磨說,陛下,你的年號同光,天下都稱你為同光帝,你今天要是殺了敬新磨,同(銅)就沒有了光。皇帝一聽大笑,放了敬新磨。”


  普濟聽的稀裏糊塗,問:“什麽同就沒有了光?”


  趙旭忽然哈哈笑了起來,普濟越發的莫名其妙,趙旭笑了一會說:“因為你是出家人,沒頭發,基本不梳頭,不照鏡子,所以聽著有些不太明白。其實沒什麽,這個伶人叫敬新磨,‘敬’通‘鏡’,鏡子是銅製成的,不磨不光,所以沒有了‘敬’,銅就沒有光了。”


  普濟這才恍然,尋思哪個皇帝竟然這樣的荒誕。


  趙旭也不願再說。其實他說的這個皇帝就是如今的大唐天子李存勖。這件事卻是母親梅嫣兒曾講過的,而父親趙勳也給趙旭說過關於李存勖的一件事。


  李存勖有一次和伶人們在皇宮裏唱戲,唱的高興了喊了“李天子李天子”,還是那個敬新磨,竟然膽大包天的搧了李存勖一個耳光,李存勖當時都愣了,敬新磨卻淡定的質問說天下隻有當今聖人一個天子,你這個唱戲的是什麽天子?李存勖竟然還笑了,誇敬新磨說的對。


  當時聽父母講的時候,就當是單純的故事罷了,至於母親和父親是怎麽知道這樣的事情,趙旭卻不甚了了。眼下再想,趙旭覺得凡事都不是那麽簡單的。


  說話之間,北都太原已經遙遙在望。


  【注1:據《唐五代語言詞典》的釋義,不良為唐代主管偵緝逮捕的差役,也有身負劣跡汙點者當差之說。其統管者為不良帥。】


  太原城高堂邃宇,層台累榭,光是城門外麵就人頭躥湧,摩肩擦踵,一副繁華景象。趙旭和普濟沒打算進城,在外麵休憩一下,購置了路途中需要的物品就上路。


  普濟身上的傷還沒痊愈,多日臥車,此刻也想下來活動,趙旭和他進了一家飯鋪,要了麵點吃了起來。這時猛然聽到一個雅間裏傳出一聲爆笑:“瓦罐裏養王八,越養越縮了!胡老三,你人瘦小,嘴裏倒是能吹個大屁。從來人都說是七孔流血而死,哪有八孔流血而死的道理?”


  “你倒是給老子說說,八孔是哪八孔!”


  有人幹咳一聲說:“說八孔,自然有八孔的道理,你不知就不知,我卻不和你爭辯。”


  隻聽“嘭”的一聲,顯然剛才大聲笑的人是生氣了,他拍了一下桌子叱說:“你不說就是沒有!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你不說卻和老子打馬虎眼,就是看不起老子!陰陽怪氣的,什麽玩意!”


  被稱作胡老三的仍舊慢條斯理:“是不是打馬虎眼,在座的各位都知道……”


  “我就不知道,我就在這坐著!你今天不講清楚,就不要怪我翻臉。”


  這時另外有一個人說道:“高老四,胡三哥,大家好久不見,今天見到十分高興,何必為一點小事傷了和氣,來,咱們幹了這杯……”

  趙旭一聽後來這人說話的聲音,猛然覺得在哪聽過。而與此同時,普濟停住咀嚼,眼睛看著趙旭。


  “怎麽?”趙旭輕聲的問,普濟將嘴裏的麵食咽下,說:“是廟外走的那個人。”


  趙旭立即支楞起了耳朵。


  和普濟第一次見麵是在黃河邊上一個廢棄的小廟裏,普濟剛到,就有五個人追著過來,趙旭陰差陽錯的打死了四個,還有一個人卻跑了。


  這會細想,雅間裏勸阻那個高老四和胡三的人,就是當時讓普濟將經書交給他們,他們不報官還要將普濟護送離開中原的那個人。


  趙旭吃得多,但也吃得快,這下普濟幾口將飯吃飯,趙旭明白普濟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此地不宜久留,兩人就要結賬離開,這時隻聽到那個被稱作高老四的人又拍桌子罵開了,滿嘴說胡三是烏龜王八。那個胡三一直在忍讓,但也經不住漫罵,冷笑說:“高家兄弟都是英雄人物,在太原無人不知,我胡三奎今天領教了。”


  “你領教你阿耶的曲裏拐彎臭屁!今天不說清楚,你哪裏都去不得!傳出去倒像是我高雲寶欺負人。”


  “啊呀,都是自家兄弟,這又何必,”好幾個人都在勸阻,那個胡三奎哼了一聲說:“嗬嗬,真是長見識了,果然英雄。我剛剛說,一隻死雞上麵有兩個牙齒印跡,是被毒蛇咬過的,吃了會八孔流血而死。為何不是七孔流血?因為拉屎的地方也流血,所以就是八孔流血——這下高英雄滿意了吧?”


  這胡三奎說完又說:“李兄,王兄,樂迪老弟,我先行告辭,咱們城裏再見。”


  趙旭和普濟這時已經到了外麵,普濟沒有回頭,趙旭眼睛斜睨著看到那雅間裏一前一後走出兩個人,當先一個瘦小,留著山羊胡子。後麵的人身形胖胖,他對前麵一臉怒氣的人說:“一人說話全有理,兩人說話見高低。今日高興,大家說的都是酒話,胡兄,你看你……”


  “樂迪老弟的心意我胡某人心領了。”


  和胡三奎到了外麵路上,那個被叫做樂迪的人這才輕聲說:“老四就那個脾氣,嘖,你看看,今天這弄的……”


  胡三奎一抱拳:“謝老弟,回見。”


  趙旭心說原來這個山羊胡子叫胡三奎,那個在廟門口跑了的這會充當好人的胖子叫謝樂迪。


  謝樂迪看著胡三奎走遠,要轉身回去,視線偶然瞟過路邊,猛然一愣。


  這時趙旭正扶著普濟上車,普濟進車之後趙旭低頭斜睨往麵鋪門口看,謝樂迪急忙裝作沒有注意,又往胡三奎的方向瞧了過去。


  趙旭看到謝樂迪的模樣,心說不好,這人善於作偽,心機深沉,需要和普濟趕緊離開。


  謝樂迪已經閃身進到了店裏,趙旭趕著馬車就走,普濟感覺趙旭趕馬車的聲音急促,在裏麵問:“是不是被那人發現了?”


  趙旭回答說:“他的名字叫謝樂迪。”


  當下趙旭催著馬車往偏僻小路走,一個時辰之後,兩人到了一座大山前,隻見順著山腰有一條路,往山上去,也有一條路,趙旭跳下車爬上一棵大樹往回眺望,果然看到後麵有一二十人騎著馬正在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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