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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七章法門寺

  趙旭一驚,趕緊貓腰蹲在窗下,隻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再說:“田悠!你太過分了!”


  說話的是田蕊的母親郭氏。趙旭聽到郭氏說:“已經掌燈時分,你為什麽還讓蕊兒去送那個牙門都校!是了,是了,你看出這個都校對蕊兒有意,你想促成他們,你,你……”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劉知遠未婚,我為什麽不可以讓他們多接觸?”


  這是田悠的聲音。郭氏怒道:“女大當嫁?那就要嫁給這個劉知遠?”


  田悠:“知遠怎麽了?有什麽不好?少年才俊,還深得留守信任,前程錦繡,蕊兒和他,未必不是良配。”


  “什麽良配!知遠?叫的好親熱!田悠,你難道不知蕊兒的心思?”


  “這話你不必說了。趙旭勾結匪人,雖不知死活,但即便活著也難逃刑罰,我田家的女兒怎麽可以……”


  這時又是“咚”的一聲,郭氏捶了一下桌麵,叱說:“田家!你田家還有什麽臉麵不成?”


  “我田家怎麽就沒有了臉麵?”田悠的語氣很平靜,郭氏更怒:“好,好,我問你,當初趙旭前來托你找縣令為曲沃白耀春求情,那白耀春出於義憤殺人,罪可罰,但情有可原,你已經答應,可否去見了縣令?”


  田悠淡然的說:“自然是見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豈能不去?何況白耀春的事情的確事出有因。”


  郭氏:“你去了之後,怎麽給縣令說的?”


  “你又何苦考究我?”田悠皺眉:“自古聖賢隻將仁義作為最大的追求。我雖不才,但這也是我的目標。”


  “我隻問縣令,做什麽有利於我們大唐?做什麽有利於我們的社稷?做什麽有利於我們的家族和個人?如果一個人為了追求自己的利益,隻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那麽上下互相鬥爭,大唐就發生危險。而追求仁義則不然,從來沒有充滿愛心的人會忘掉他的親人,也從來沒有充滿道義精神的人會把他的君主放到腦後,那樣政和清明,百姓安居樂業,這是為政之道。”


  “我就說了這些,難道我說的不對?”


  “你說的對,很對,”郭氏問:“那結果呢?”


  “結果?做事隻管問心無愧,盡心就好,結果怎麽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你胡說!”郭氏猛地站了起來,朝著窗口走了幾步,趙旭急忙從窗口離開,翻身到了台階下,郭氏在屋裏大聲說:“你當我不知?你走後,縣令就將白耀春給放了!”


  田悠:“哦,那倒是好事……”


  郭氏:“縣令被你一通滿嘴的仁義說動,將白耀春放了,可是你下來又做了什麽?”


  田悠的聲音低了下去,說:“我做了什麽?”


  郭氏幾乎就是在咬牙切齒:“你又跑到縣令那裏去了,又說了什麽,結果呢?縣令派人將已經快到家的白耀春從半路上又給抓了回去,而後立即就殺了他!”


  田悠這下不吭聲。郭氏問:“怎麽?不說話了?豈不知隔牆有耳,難道這世上隻有你田悠認識幾個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誰給你說了什麽?什麽是除非己莫為,”田悠輕輕的說:“以訛傳訛的事情,也是有的,不能聽信旁人亂講……”

  郭氏:“是!以訛傳訛的事情會有,誣陷栽贓的事情更會有,譬如說石敬瑭對趙旭!我就不信趙家二郎會勾結土匪!這理由極其好笑又低級無恥!好,先不說趙旭,我問你,你二次見縣令,說了什麽?”


  剛才聽到田悠說自己勾結匪人且不知死活,趙旭已經全身冰涼,這會緊要關頭,他不禁凝神靜氣,聽田悠說道:“……你不是都聽別人給你通風報信了,還問什麽?”


  郭氏氣的全身發抖,顫聲說道:“哪裏來的通風報信!你將事情做了,自然有人會議論,公道自在人心!你對縣令說,‘孟軻是孔伋的學生,孟軻曾經提出問題說:教育民眾,第一件要先做的事是什麽?孔伋說:先訓練民眾追求利益。孟軻說:高貴人士教育民眾,應教育民眾仁義,你為什麽會有這種主張?孔伋說:仁義是最高最大的利益。官員沒有愛心,百姓便無法過平安日子,百姓沒有道義,則大家崇尚詐騙,就成了最大的不利。《易經》說:利者,義之和也,是說利益,是仁義的最後目標。又有:利用安身,以崇德也,追求利益,才可以使生活安定,培養更高的品德,這正是最大的利益。’”


  田悠問:“……我哪裏說錯了?”


  郭氏冷笑:“是,你總是沒錯的,你連去求情都不說求情,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及‘求情’讓縣令放人的話!你隻是對縣令說,隻有仁義的人知道仁義是最高利益,不仁不義的人卻不知道。帝王追求國家的利益,他就是一個仁義的君王,追求國家利益如果不是仁義的君王,難道是殘暴的君王?”


  “你第一次去見縣令,意思是讓縣令依據‘仁義’行使仁政,他就將白耀春放了,第二次去,卻將仁義一刀劈成兩半,一半是‘利益’一半是‘仁義’使二者互相排斥、尖銳對立。”


  “但究竟什麽是仁義?什麽又是利益?修橋築路是仁義還是利益?讓百姓安居樂業是仁義還是利益?緝拿盜賊懲罰罪犯是仁義還是利益?同樣的話你一會一個立場,讓縣令覺得對仁義的人才應該實施仁政,對作奸犯科乃至殺人的人應該處以極刑,讓他以為將白耀春放了是錯了,所以他就將白耀春又抓回去,砍了頭。這就是你二次見縣令的過程!”


  田悠稍稍沉默一下,說:“我說我的,別人怎麽理解,別人怎麽去做,我卻管不了。”


  “你還在狡辯!”郭氏伸手指著田悠:“你滿肚子的文章究竟都是怎麽學來的?好,我再問你,為什麽你第一次見了縣令之後沒多久,二次去見他?”


  趙旭這會心裏也在想,田悠完全兩次不一樣的態度,是為了什麽?

  ——他心裏幾乎都有了一個答案,聽郭氏說道:“你不用說,我來說——原因隻為第一次是趙旭來送錢,你為了錢就去向縣令說情,結果沒多久趙昶來登門,說了一些趙旭給你錢是侮辱了你的人格的話,太不尊重你了。你將那些金子讓趙昶帶走了!”


  趙旭聽到這些話,和他心裏想的完全重合。這個田悠如此的虛偽無恥,比自己揣測的還要卑劣!

  屋裏郭氏的話一氣嗬成:“……你以為趙勳前腳讓小兒子來送錢,後腳讓大兒子來要回去,是過河拆橋,是對你的侮辱,因此你才二次去見縣令說了相反的話。但其實不是!這都隻是一方麵,最重要的還是你非常想要那些金子,非常需要,為什麽?因為你需要錢去納妾!”


  “趙家二郎來找你,那是趙勳的意思,趙家大朗來找你,卻是趙昶他自己的意思。你難道看不出趙昶對你一直執禮相待,像對父親一樣的尊重你?”


  “趙昶唯恐玷汙了你的聲譽,可是你呢?”


  田悠輕咳一聲,說:“我怎麽了?”


  郭氏卻不說話了,好大一會長歎一口氣:“你好!你很好。我雖然是女流之輩,沒什麽見識,幼時隻讀過一些啟蒙的書,但也知道有學問而無品德,如一惡漢,有道德而無學問,為一鄙夫。”


  田悠冷笑:“惡漢?鄙夫?”


  郭氏說:“難道不是?你的卑鄙在於知善而行惡。你透徹的明白許多道理,卻將道理顛來複去朝著有利於你的方向去解釋。你比任何人都理解書裏麵的聖人之言,卻將聖人之言曲解!你就是那種最壞的讀書人,沒有之一!”


  田悠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子大聲問:“你願意怎麽說,就怎麽說!事已至此,你現在要怎麽樣?你莫非又要回下村?”


  郭氏搖頭說:“你以為自己勝券在握?是,我家父兄都以為你才高八鬥,是個謙謙君子,隻因為兵禍連年,出仕無門,才不能青雲直上。他們是不會信你的狡詐,隻會責備我這個婦人頭發長見識短,無理取鬧……”


  田悠重新坐下,說:“……狡詐?那你又何必,我也沒有在外人麵前說過什麽,剛剛你所說的,隻是夫婦之間的私談,你我夫妻一場,我……”


  郭氏:“我不再與你是夫妻了。”


  田悠一驚,問:“你怎麽說!”


  郭氏說:“我不會回下村,因為回去也會被家人詰問,或者被女兒勸叫,我明早就從你田家離開,在城裏另找地方住下。”


  田悠:“你,你,你這是要幹什麽?你……”


  “怎麽,傳出去對你名聲有損不是?”郭氏說著猛地大聲喊道:“你除了名聲還剩下什麽!對,不錯,還有一件事,我現在還沒有查清楚,如若是我所想的,我告訴你,我直接削發為尼,再也不會和你有任何的牽連!”


  田悠心裏惱怒至極,郭氏要是另外找地方住下,從家裏搬走,傳出去自己的麵子往哪擱?再有,她說她還在查一件事,查的是什麽事?是不是那件事?

  削發為尼?


  那就更不能讓郭氏離開家裏了!

  趙旭心裏疑惑郭氏還要查田悠的什麽事。但此時田蕊和原碧從外麵回來,正在爭吵的田悠和郭氏都不說話了。


  趙旭在黑暗中將田悠和郭氏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他心裏原本升起的那一點希望,也被湮斃了。


  田悠真是個極度虛偽的人!和他最接近的人郭氏最為了解他,那自己還有找他伸張正義、洗脫冤屈的必要嗎?

  田蕊到屋裏一看情形,就知道父母又吵架了,她開始勸阻父母消消氣。田悠不會在女兒麵前表現什麽異常,輕輕笑說:“知遠這人,還是知書達理的,我剛開始還隻以為他是個武夫。”

  田蕊答應說:“是,倒像是讀過幾本書的樣子……”


  聽了田蕊的話,趙旭心說對,劉知遠是一個讀過幾本書、殺人如麻、冷血不眨眼的武夫!


  這時郭氏要回房,田蕊卻過去拉著郭氏的手說東說西了起來,田悠也開始在一邊幫腔,似乎剛剛的吵鬧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趙旭聽田家幾口人話說個不完,滿腹悲涼,感覺再也沒有停留下去的必要,站了一會,他原路返回,從牆角跳了出去。


  趙旭知道,田蕊應該並不是見異思遷,或者是水性楊花的女子,他同樣的也不認為田蕊就是喜歡了那個白臉的劉知遠,關鍵自己這會這個模樣,活不活死不死的,即便見了田蕊,又能怎樣?


  自己喜歡田蕊嗎?現在仔細想想,如果沒有發生這麽多事,自己和田蕊之間,還是很有可能的,可是,卻已經發生了這麽多事。


  看來,田悠是一心撮合劉知遠和田蕊了……


  趙旭在窮街陋巷之中彳亍了一會,他在黑影之中,望著房簷上麵的寥寥可數的幾顆星辰,一陣陣的絕望與孤獨感從心底泛起來,朝著他的全身蔓延著,不可斷絕。


  “那自己今後該怎麽辦?”


  “天下之大,哪裏是我的去處?”


  懵然,遠處不知道那個院落裏傳出了木柴燃燒的劈啪聲,這一聲聲輕微的響動將趙旭給驚醒了。


  “不,既然來了,我還是要去見一下田蕊的,她父親是那樣的人,不說幫我,不害我就謝天謝地了,我卻要將事情的原委給她說明白。”


  “她又沒有做錯什麽。”


  是的,田蕊有沒有做錯什麽,自己也沒有做錯什麽,為什麽到了她家卻避而不見,掉頭就走?


  難道她還會報官來抓自己?

  剛才隻是想著讓田悠能幫自己洗脫冤屈,這會趙旭覺得,無論今後自己是死是活,對於和田蕊之間,即便從此彼此不再相見,還是要將話說清楚的。


  趙旭又順著原路返回,但剛拐過一個巷子,猛然看到前麵站著一個人。


  這人身高八尺,濃眉高鼻,在光影昏暗之中顯得英挺而陰鬱。


  ——劉知遠!


  趙旭大吃一驚,第一個念頭就是拔腳跑掉,可是再一想,站住了。


  劉知遠在等自己!

  剛剛,在田家,他可能已經覺察到了自己緊張時搞出來的動靜,但是故意的不在田家動手罷了。


  “我母親和我哥哥呢?”


  劉知遠聽到趙旭的問話,卻不回答,他饒有興趣的看著這個年紀雖不大,但是個頭卻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心說對一個即將要死的人,何必廢話。


  劉知遠本來以為潛入田家的,是個蟊賊,沒想到跟蹤了一會,竟然發現是趙旭。這真是意外之得。


  “你和石敬瑭不僅殺了我父親,我母親,還有我兄長、家人,還殺了曲沃全村,反而將這些栽贓在我的身上。你們太無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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