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天地泱泱,孰奈我何
趙旭正在想,從前麵過來了一個粗衣婦人,看樣子是木家傭人,她也不說話,將手裏的衣服遞給趙旭,示意跟自己來。
看來木蘭是將趙旭的情況給她父母說了,這麽晚,她的父母當然沒有必要讓女兒再來給一個陌生且不怎麽知道來曆的人送什麽東西。
木家雇傭了很多長短工,這婦人將趙旭帶到了一排房子那裏,指了一下,趙旭見屋裏都是下午在後麵幹活的人,隻是沒有陸豐他們,想著陸豐這些護衛自然是不會住在這裏的。
接著這女人又指了一下,趙旭看過去,還沒有看清楚,這女人卻徑直的走了。
趙旭看看自己的模樣,心說難怪,人家不跟自己說話,可能沒有鄙視自己,就已經很難能可貴了。
趙旭往前走了幾步,這才知道那個婦人最後指的地方是沐浴的地方。
木家雇人多,每天和牲畜打交道,身上難免有味道,經常洗浴就在所難免,他想了想,轉身回去,將自己帶的東西放好,然後才拐回來去洗浴。
洗完了之後,趙旭將早就爛的不成樣子的衣服扔了,換上了那個婦人送來的。
這身衣服雖然不是新的,但是貴在幹淨,穿上很合適,還暖和,接著他出去,到灶台那裏抓了一手黑,很仔細的將自己的臉塗抹了一下,覺得讓人一下子辨認不出自己原本的樣子,這才住手。
住宿的屋子裏,有人已經睡著了,有些人還說著閑話,趙旭找了個地方躺下,火炕燒的很熱,因為沐浴完了渾身舒坦,沒一會,就睡著了。
年關已近,生意也已經歇了,據說午後長短工就要領工錢過節,因此早晨起來除了當值的,都外出閑逛去了,趙旭隨著大家吃了飯,自覺的去喂食牲畜,有一會他似乎看到木蘭的母親在前麵的樓上往自己這邊看了幾眼。
趙旭心想,人家不來問自己,其實是在暗中觀察。
自己那會不是說,到了綏州後想找個地方當差幹活嗎?
原來陸豐幾個住在和趙旭一牆之隔的側院裏。從圈著駱駝的圈裏正好能看到側院的門,趙旭幹完了活,佯裝瞧駱駝,站在駱駝圈前佇立很久也不動一下。
陸豐倒是很忙,從側院裏進進出出的,他剛開始看到趙旭,還嗤笑幾聲這個傻小子又在研究“馬”,後來幹脆的無視了。
而那個苟參,早上吃過飯後進去就沒有再出來。
趙旭想這人倒是沉得住氣。看來這個苟參因為太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了,所以心無旁騖。
不過,大半天的趙旭也沒看到木蘭和她的弟弟,他覺得這姐弟倆在一起的樣子很有趣。
吃午飯前,外出閑逛的人回來了,但是上麵傳話說要再晚些才發工錢,於是窮極無聊,這些人吃完了飯又都出去,還議論著晚一些就晚一些,反正今晚是一定要回家的,歸心似箭嘛,誰不急著回家過年。
趙旭早上已經看好了地方,午飯後,他拿著工具開始打掃駱駝圈裏的垃圾,幹的一個熱火朝天,陸豐一會又不知道出去去哪,見到趙旭賣力的樣子,說:“好,好好幹,趕打春之後,我讓東家雇你。”
趙旭不說話,隻愣愣的看著陸豐。陸豐本來還想等著趙旭對自己說幾句感恩戴德的話,可是一看趙旭呆頭呆腦的樣子,覺得無趣的很,哼了一聲,走了。
又過了一大會,那個苟參終於慢吞吞的從側院出來,目不斜視的朝著外麵走去。
趙旭將工具很快的整理,裝作上茅房,從茅房的牆上翻了出去,遠遠的跟著苟參。
街上十分熱鬧,賣燈籠年貨的人十分多。苟參走走停停,似乎是在挑選什麽要買,但是什麽卻都不買。不過這樣一直跟著目標有些明顯,趙旭想想,從商販那裏買了一個娃娃麵具戴在臉上,反正有人也這樣,他就顯得普通了。
繞過了幾條街道之後,苟參到了一個酒館,他進去之後上了樓,看來是熟門熟路。趙旭緊跟著進去,店家過來招呼,他說是找人,就到了樓梯口。
就在趙旭要上樓的時候,苟參忽然從一個雅間裏出來,趙旭急忙的從樓梯那裏轉過,站到了柱子後麵。
所幸苟參隻是出來瞧了一眼,又進去了。
趙旭心裏罵了一句,重新上樓,到了苟參的隔壁,喉嚨沙啞著低聲給招呼的小二兩個錢,說自己等人,一會人來了,再點酒菜。
小二一走,趙旭立即將耳朵貼到了牆壁上。好在牆壁是薄薄的一層木板,趙旭一聽那邊說話的聲音,就愣了。
——謝樂迪!
苟參來見的人是謝樂迪!
那個李北九沒來?
趙旭又聽了幾句,確認隔壁就是謝樂迪和苟參兩個人。
不過接下來苟參和謝樂迪說話的聲音非常小,趙旭怎麽都聽不清。
趙旭思付片刻,當機立斷的輕輕走了出去,沒有遲疑的原路返回,從茅廁外麵又翻了進去。
趙旭剛剛離開酒館,謝樂迪從雅間出來,很隨意的到了左右兩邊屋子查看。
趙旭已經走了,屋裏空無一人,而另一邊屋裏則有幾個人正在喝酒,見到謝樂迪闖入都瞪眼,問你找誰?謝樂迪笑笑的說走錯房間了,退了出來。
苟參接頭的是謝樂迪,趙旭恐怕會被認出來或者出現意外,所以急忙離開。
其實趙旭倒是想等一會,跟著謝樂迪,趁機將謝樂迪給殺了!
以暗對明,趙旭覺得如果在大街上人流躥湧的地方,趁其不備,對著謝樂迪後心戳一刀,自己勝算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不過,相對而言,目前對付謝樂迪倒成了其次,這個苟參勾結了人要在半路上綁架木蘭和她的母親,還要搶掠,雖然沒成功,那隻是那個高老大有事耽擱了而已。
如果他們這次再動手,必然準備的充足,那麽木家可就凶吉難測了。
想想木蘭和她弟弟相親相愛的模樣,趙旭覺得堅決不能讓苟參這夥人得逞!
受人滴水之恩必然湧泉相報。自己接受了小木蘭的飯食和奶,就此隻顧自己不顧木家,趙旭覺得自己真的做不到。
因此,這會先以木家的事情為重。
那些雇工們領了工錢已經陸陸續續的離開商行,趙旭一臉難受的從茅廁裏出來,陸豐這時從前院過來,皺眉看看趙旭灰黑的臉,問:“你剛才去哪了?”
趙旭:“……肚子疼……”
“瞎!行行行,到處找你都找不到。你在茅房裏,我叫你你都沒聽見?”
趙旭搖頭,陸豐哼了一聲說:“人不行,耳朵也不行。你別亂走啊,剛剛家主要見你,這會他又不得閑了。”
“你等著,就在這等著啊,別一會你又沒影了……”陸豐說著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看趙旭,嘀咕說:“年紀輕輕的,怎麽像個麻杆一樣,一點不精神!”
趙旭又站在了駱駝圈那裏,想著木蘭的父親找自己會說什麽。
人走院落寂靜,除了牲畜搞出來的響動,就是前院時不時的還傳來有人在說話的聲音。
如果,苟參這夥人就是準備在過年期間搶劫木家,木家到時候也就是一屋子的婦孺,那苟參那些人的勝算,是很大的……
又過了一會,沒等到木家家主叫自己,倒是將苟參給等回來了。
苟參剛回來,那麽,謝樂迪如果要離開綏州的話,也走不遠!
趙旭打定主意,神態自若的穿過了駱駝圈,翻過橫欄,進到了隔壁的院子裏。
同樣的,這個院子已經沒人了,不知道苟參是在哪間房裏住,趙旭就挨著門的探看,不過看了兩個房間,都沒人。
“幹什麽?”苟參忽然從拐角那裏閃身出來,一臉戒備的看著趙旭。
“陸爺叫我來的,”趙旭一臉的諂媚,說著話彎著腰點著頭往苟參身邊走。
苟參皺眉說:“陸豐不在。”
“不在?”趙旭一愣:“他剛剛叫我,說和我一起見家主的。”
“哦?見家主,做什麽?”苟參上下打量著趙旭。
“不知道啊。我是想,在這裏幹活——不知道大爺你知道家主叫我做什麽?”
趙旭說著慢慢的往苟參跟前挪動,苟參眯眼說:“這個你去問陸豐。你先去外麵等著。”
苟參的話充滿了排斥的意思,趙旭知道和人套近乎就要臉皮厚,再說這會持有特別的用心,哪能被他幾句話就給推到門外麵去。
他撓了一下耳朵說:“陸爺讓我來等,我要是走了,一會他不見我,我的事恐怕就會有周折……”
趙旭說著一直往苟參身邊去,眼看也沒兩步了:“我就在這等著,你看,這天寒地凍的,馬上過年,我沒地方去,要是離開木家……我這真是走投無路了。”
“那你就在這裏等吧。”苟參打斷了趙旭的絮叨,斜睨了一下,轉身就要進屋子裏。
就在此時,趙旭猛地朝著苟參撲了過去。
苟參警覺,叱道:“狗東西……”
苟參猛然回過身的刹那,趙旭已經和他臉貼臉,苟參伸手去抓趙旭的脖子,卻覺得大腿刺疼,頓時就要叫,趙旭伸出左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趙旭右手握著的匕首,已經深深的刺進了苟參的腿裏。
趙旭幾乎和苟參個頭一般高,這一段的艱苦經曆讓他明白,做事要幹淨利落,想好了就去做,堅決不能拖泥帶水,不然就會有意想不到的變化。
關鍵時刻,猶豫一下,耽擱一點時間,死的也許就是自己!
趙旭在撲向苟參的時候就已經將匕首拔在手裏,他也想到了苟參受驚,必然會反抗,但是自己和他離得近,苟參隻能看上就顧不得下麵,那麽肯定就躲不開匕首。
苟參不能置信的睜大眼盯著趙旭,嘴臉疼的歪曲。趙旭低聲嗬斥說:“老實點!不然弄死你!”
這個在陸豐口中要飯耍雜的小乞丐哪還有昨日的猥瑣和頹喪?苟參心知糟糕,他被趙旭給推到屋裏,趙旭用腳將門踢上,將苟參壓到床鋪上麵,冷聲說道:“你們什麽時候來搶木家?”
苟參一聽,驚得魂飛魄散,嘴裏大聲說:“我沒有……啊!”
苟參剛說出我沒有,就被趙旭從腿上拔出匕首,對著他另外一隻腿又戳了進去。
苟參慘叫一聲,疼的全身打哆嗦,趙旭眯眼說:“從現在開始,我問什麽,要是覺得你回答的不對,我就削你一根指頭。”
“你最好別讓我覺得你在耍詐,否則,你得想想你的手和腳指頭夠不夠我剁!”
苟參知道自己走眼了,他拚命點頭,眼神遊離,顯然還存著僥幸。趙旭冷笑說:“你是不是覺得我麵嫩?不吹噓,小爺已經殺了和年齡一樣多的人,也不在乎多你一個,怎麽,不信?謝樂迪告訴你高雲寶是怎麽死的沒有?”
苟參驚恐的睜大了眼:“原來……”
“別廢話!說,你們什麽時候動手?”
苟參忽然就覺得自己完蛋了。他嘴裏囁囁的,趙旭伸手要拔匕首,苟參的眼神從趙旭的臉上移到腿上,急忙的說:“除夕!”
“除夕?”趙旭心裏罵了一句,果然這些家夥歹毒的很,除夕夜裏,誰能想到有人入室搶劫?
“來幾個人?怎麽接應?”
“不用接應,今晚上之前,木家的雇工就走的差不多了,除夕就剩木家幾口人,他家兩個小孩,逮住一個就能逼他就範……”
“那你呢?”
苟參:“謝樂迪說,讓我明早回家,回家過年,這樣出事的時候就有不在的證據,到時候也查不到我身上。”
“你家在哪裏?”
“崤村……綏州崤村。”
“謝樂迪這樣說的?”
“是啊,我本來不願意的,謝樂迪說,這是……這是……”
趙旭接聲說:“是高老大的意思,對不對?”
苟參心說原來他真的什麽都知道,於是點頭。
“剛才問你你們來幾個人?都有誰?”
“說是六個,具體是誰,我卻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六個人,除夕夜,能問出這兩條就足夠了。
“你明天回家的意思是說年前不會和謝樂迪李北九這些人碰麵了?”
“是,我家人隻知道我在外麵做事,可這些事,我也不想讓家人知道。”
趙旭心裏冷笑,這家夥在外胡作非為,在家人麵前卻充當好兒子!
“李北九明著在哪裏做工?”
苟參的臉一片蒼白:“沒有,他隻是到處打雜。”
“那謝樂迪呢?”
“一樣。”
看來李北九和謝樂迪做的就是走街串巷探聽消息的活,這叫踩點,看哪家財力雄厚條件合適了好下手。
趙旭又問:“高老大呢?他名字叫什麽?”
“……”苟參遲疑了一下,趙旭將匕首往出輕輕一拔,苟參臉上額頭登時冒了冷汗:“別!我說,高老大是在王府做事,叫高雲翔。”
“王府?什麽王府?”
苟參:“就是太原王家。”
趙旭皺眉:“你是說,那個太原世家?”
趙旭沒等苟參回答,又問:“難道,太原王家是你們高老大的幕後主使?”
苟參被趙旭的這個說法給說愣了:高老大是自己和謝樂迪李北九這些人的老大,太原王家是高老大的老大?
這個說法可真是有些獨辟蹊徑匪夷所思,也太駭人聽聞了。
“不會吧?”苟參也不能確定了:“這,這不可能。高老大在王府和我做的是一樣的活計。”
原來高雲翔也是護衛。
太原王家是多少年的世家大族了,能幹這種綁票劫財的事情?不過趙旭也隻是這麽的一想而已。但世上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哪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情?自己一家人不就好端端的家破人亡了嗎?
如果不是陰差陽錯,苟參和李北九的話讓自己聽到,除夕之夜木家要是出了事,又有誰能想到有人早就盯著他們家了?
不過,謝樂迪和李北九算是踩點的,那苟參和高老大豈不就是內賊?
如果這樣,高老大在太原王府是瞄中了什麽?
有了“除夕之夜”和“六個人”這兩條信息,給木家示警就已經夠了。
“謝樂迪今天是一個人來找你的?”
“是。”
“他人呢?”
“回太原去了。”
回去招兵買馬了!
“他住太原哪裏?”
苟參說了地址後,趙旭立即將他綁了個結實,給他的腿傷胡亂裹住,並用布塞緊他的嘴,將他的眼睛給蒙上,確保他寸步難行,才出門鎖好,將院門也給鎖住,徑直的往前院過去。
木家家主木晏還在前麵忙碌。遠遠看過去,木晏長臉黑須,倒也一副精明矍鑠的樣子,但是前堂這會人有些多,趙旭不想聲張,立即轉身朝著後宅樓梯走去。
二樓是木家幾口人住的,走廊這會無人,趙旭聽到木蘭和寶兒在前麵屋子裏讀書,直接的到了中門。
屋裏麵木蘭的母親高氏正在做針線活,看起來是刺繡一件孩童穿的肚兜,趙旭猛然進去,高氏有些愕然:“肖九?”
高氏做針線活的模樣讓趙旭瞬間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她能叫出自己的名字,顯然是木蘭給她說過,同時也說明了,她家的確在注意著自己。
趙旭屏去思慮,沉聲說:“事出緊急,萬望恕罪。”
趙旭舉止有度,態度不卑不亢,高氏若有所思:雖然他臉上還有著灰,可人靠衣裝,已經能看出是一個翩翩少年。
趙旭不耽擱時間,說:“有人要在除夕夜裏搶掠木家。”
高氏一驚,問:“誰?你怎麽知道的?”
趙旭回答說:“內奸是苟參。”
“苟參?”高氏審視的看著趙旭,趙旭說:“人我已經給綁住了,就在那邊側院屋裏,夫人一看便知。”
高氏和丈夫經商多年,走南闖北,人也見得多了,聽趙旭的話,覺得他不是胡謅,就要起身和趙旭一起去瞧個虛實,卻又停住。
趙旭輕輕的皺眉說:“這事不宜驚動太多人,否則走漏消息。如果夫人覺得有什麽不妥,那就將商行大門和後門緊閉,不要放進放出任何人。而後,現在讓木蘭與我一起去側院,再單獨讓木蘭回來稟告,真假便知。”
這個肖九的腦筋很管用呀!
高氏思付一下,張口叫了木蘭。
木蘭今天換了一身衣服,更顯靈動可愛,進門瞧見趙旭,不明白他怎麽會在這裏:“嗯?你的臉怎麽老是灰灰的洗不幹淨?”
洗幹淨了相關的人就認出他來了——高氏想著對木蘭說:“你跟著‘肖九’到側院去,一會回來,將見到的告訴娘。”
“快去快回,不要和別人說話。”
木蘭眨著大眼忽閃忽閃的看看母親,又看看趙旭,很乖巧的點了點頭。
“側院的門我給鎖住了,夫人把鑰匙給木蘭拿著。”
高氏聽了,再次深深的看了趙旭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