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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來者何人

  趙旭很小心的走街串巷,撿偏僻的地方,到了田家的後牆。


  他不敢走前麵,唯恐被人發現。好在田家依然亮著燈光,他看看四周,想要敲後麵的小門,又覺得不妥,再一瞧,找了一根長短合適的歪木棍,疾跑幾步,腳一蹬側麵的牆,將棍子撐著,身子就上了牆頭。


  趙旭來過田家幾次,但對後院並不熟悉,他趴在牆頭,分辨了方向,輕輕的跳進院子裏,朝著前麵躡手躡腳的過去。


  剛走幾步,猛然聽到有人開屋門的聲音,趙旭急忙躲在台階下的黑影裏,耳朵裏聽到一個女子說話。


  原碧

  趙旭心裏一喜,接著又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知遠和姑娘一席話,如沐甘霖,全身都說不出的暢快,真是從前都沒有過的感覺”


  趙旭登時心裏咯噔一下劉知遠

  趙旭對劉知遠的聲音簡直是記得太清楚了,死都不會忘記。這人話不多但出手毒辣,絕對是個狠人。可是他怎麽會在田家

  這時趙旭聽到了田蕊的聲音:“都校客氣了。”


  劉知遠怎麽會在田家怎麽會和田蕊在一起


  趙旭不停的在心裏問著自己,又驚又怒,心神激蕩,肩膀碰到了一邊的花盆,他驀然大駭,伸手扶住,屏住呼吸,心裏隻盼劉知遠這會不注意這裏。


  果然,田蕊和劉知遠原碧三個朝著前麵去了,趙旭手還是捉著花盆,他不停的想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前庭那裏隱隱的傳來田悠和劉知遠的說話聲,接著似乎是劉知遠告辭,田悠送客。


  趙旭想等田蕊回來問個清楚。可是等了一會,田蕊卻沒有回來,趙旭心裏狐疑,他慢慢的到了前麵,忽然聽到“咚”的一聲。


  趙旭一驚,趕緊貓腰蹲在窗下,隻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再說:“田悠你太過分了”


  說話的是田蕊的母親郭氏。趙旭聽到郭氏說:“已經掌燈時分,你為什麽還讓蕊兒去送那個牙門都校是了,是了,你看出這個都校對蕊兒有意,你想促成他們,你,你”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劉知遠未婚,我為什麽不可以讓他們多接觸”


  這是田悠的聲音。郭氏怒道:“女大當嫁那就要嫁給這個劉知遠”


  田悠:“知遠怎麽了有什麽不好少年才俊,還深得留守信任,前程錦繡,蕊兒和他,未必不是良配。”


  “什麽良配知遠叫的好親熱田悠,你難道不知蕊兒的心思”


  “這話你不必說了。趙旭勾結匪人,雖不知死活,但即便活著也難逃刑罰,我田家的女兒怎麽可以”


  這時又是“咚”的一聲,郭氏捶了一下桌麵,叱說:“田家你田家還有什麽臉麵不成”


  “我田家怎麽就沒有了臉麵”田悠的語氣很平靜,郭氏更怒:“好,好,我問你,當初趙旭前來托你找縣令為曲沃白耀春求情,那白耀春出於義憤殺人,罪可罰,但情有可原,你已經答應,可否去見了縣令”

  田悠淡然的說:“自然是見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豈能不去何況白耀春的事情的確事出有因。”


  “你去了之後,怎麽給縣令說的”


  “你又何苦考究我”田悠皺眉:“自古聖賢隻將仁義作為最大的追求。我雖不才,但這也是我的目標。我隻問縣令,做什麽有利於我們大唐做什麽有利於我們的社稷做什麽有利於我們的家族和個人如果一個人為了追求自己的利益,隻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那麽上下互相鬥爭,大唐就發生危險。而追求仁義則不然,從來沒有充滿愛心的人會忘掉他的親人,也從來沒有充滿道義精神的人會把他的君主放到腦後,那樣政和清明,百姓安居樂業,這是為政之道。我就說了這些,難道我說的不對”


  “你說的對,很對,”郭氏問:“那結果呢”


  “結果做事隻管問心無愧,盡心就好,結果怎麽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你胡說”郭氏猛地站了起來,朝著窗口走了幾步,趙旭急忙從窗口離開,翻身到了台階下,郭氏在屋裏大聲說:“你當我不知你走後,縣令就將白耀春給放了”


  田悠:“哦,那倒是好事”


  “縣令被你一通滿嘴的仁義說動,將白耀春放了,可是你下來又做了什麽”


  田悠的聲音低了下去,說:“我做了什麽”


  郭氏幾乎就是在咬牙切齒:“你又跑到縣令那裏去了,又說了什麽,結果呢縣令派人將已經快到家的白耀春從半路上又給抓了回去,而後立即就殺了他”


  田悠這下不吭聲。郭氏問:“怎麽不說話了豈不知隔牆有耳,難道這世上隻有你田悠認識幾個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誰給你說了什麽什麽是除非己莫為,”田悠輕輕的說:“以訛傳訛的事情,也是有的,不能聽信”


  “是以訛傳訛的事情會有,誣陷栽贓的事情更會有,譬如說石敬瑭對趙旭我就不信趙家二郎會勾結土匪好,先不說趙旭,我問你,你二次見縣令,說了什麽”


  “你不是都聽別人給你通風報信了,還問什麽”


  郭氏氣的全身發抖,顫聲說道:“哪裏來的通風報信你將事情做了,自然有人會議論,公道自在人心你對縣令說,孟軻是孔伋的學生,孟軻曾經提出問題說:教育民眾,第一件要先做的事是什麽孔伋說:先訓練民眾追求利益。孟軻說:高貴人士教育民眾,應教育民眾仁義,你為什麽會有這種主張孔伋說:仁義是最高最大的利益。官員沒有愛心,百姓便無法過平安日子,百姓沒有道義,則大家崇尚詐騙,就成了最大的不利。易經說:利益,是仁義的最後目標利者,義之和也。又說:追求利益,才可以使生活安定,培養更高的品德利用安身,以崇德也,這正是最大的利益。”


  田悠問:“我哪裏說錯了”


  郭氏冷笑:“是,你總是沒錯的,你連去求情都不說求情,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及求情讓縣令放人的話你隻是對縣令說,隻有仁義的人知道仁義是最高利益,不仁不義的人卻不知道。帝王追求國家的利益,他就是一個仁義的君王,追求國家利益如果不是仁義的君王,難道是殘暴的君王”

  “你第一次去見縣令,意思是讓縣令依據仁義行使仁政,他就將白耀春放了,第二次去,卻將仁義一刀劈成兩半,一半是利益一半是仁義使二者互相排斥、尖銳對立。”


  “但究竟什麽是仁義什麽又是利益修橋築路是仁義還是利益讓百姓安居樂業是仁義還是利益緝拿盜賊懲罰罪犯是仁義還是利益同樣的話你一會一個立場,讓縣令覺得對仁義的人才應該實施仁政,對作奸犯科乃至殺人的人應該處以極刑,讓他以為將白耀春放了是錯了,所以他就將白耀春又抓回去,砍了頭。這就是你二次見縣令的過程”


  田悠說:“我說我的,別人怎麽理解,別人怎麽去做,我卻管不了。”


  “你還在狡辯”郭氏伸手指著田悠:“你滿肚子的文章究竟都是怎麽學來的好,我再問你,為什麽你第一次見了縣令之後沒多久,二次去見他”


  趙旭這會心裏也在想,田悠完全兩次不一樣的態度,是為了什麽


  他心裏幾乎都有了一個答案,這時聽到郭氏說道:“你不用說,我來說原因隻為第一次是趙旭來送錢,你為了錢就去向縣令說情,結果沒多久趙昶來登門,說了一些趙旭給你錢是侮辱了你的人格的話,太不尊重你了。你將那些金子讓趙昶帶走了”


  趙旭聽到這些話,和他心裏想的完全重合。這個田悠這樣的虛偽無恥,比自己揣測的還要卑劣

  “你以為趙勳前腳讓小兒子來送錢,後腳讓大兒子來要回去,是過河拆橋,是對你的侮辱,因此你才二次去見縣令說了相反的話。但其實不是這都隻是一方麵,最重要的還是你非常想要那些金子,非常需要,為什麽因為你需要錢去納妾”


  “趙家二郎來找你,那是趙勳的意思,趙家大朗來找你,卻是趙昶他自己的意思。你難道看不出趙昶對你一直執禮相待,像對父親一樣的尊重你”


  “趙昶唯恐玷汙了你的聲譽,可是你呢”


  田悠輕咳一聲,說:“我怎麽了”


  郭氏卻不說話了,好大一會長歎一口氣:“你好你很好。我雖然是女流之輩,沒什麽見識,幼時也讀過一些啟蒙的書,但也知道有學問而無品德,如一惡漢,有道德而無學問,為一鄙夫。”


  田悠冷笑:“惡漢鄙夫”


  郭氏說:“難道不是你的卑鄙在於知善而行惡。你透徹的明白許多道理,卻將道理顛來複去朝著有利於你的方向去解釋。你比任何人都理解書裏麵的聖人之言,卻將聖人之言曲解你就是那種最壞的讀書人,沒有之一”


  田悠猛地站起身子大聲問:“你願意怎麽說,就怎麽說事已至此,你現在要怎麽樣你莫非又要回下村”


  郭氏搖頭說:“你以為自己勝券在握是,我家父兄都以為你才高八鬥,是個謙謙君子,隻因為兵禍連年,出仕無門,才不能青雲直上。他們是不會信你的狡詐,隻會責備我這個婦人頭發長見識短,無理取鬧”

  田悠重新坐下,說:“狡詐那你又何必,我也沒有在外人麵前說過什麽,剛剛你所說的,隻是夫婦之間的私談,你我夫妻一場,我”


  “我不再與你是夫妻了。”


  田悠一驚,問:“你怎麽說”


  郭氏說:“我不會回下村,因為回去也會被家人詰問,或者被女兒勸叫,我明早就從你田家離開,在城裏另找地方住下。”


  田悠:“你,你,你這是要幹什麽你”


  “怎麽,傳出去對你名聲有損不是”郭氏說著猛地大聲喊道:“還有一件事,我現在還沒有查清楚,如若是我所想的,我告訴你,我直接削發為尼,再也不會和你有任何的牽連”


  田悠心裏惱怒至極,郭氏要是另外找地方住下,從家裏搬走,傳出去自己的麵子往哪擱再有,她說她還在查一件事,查的是什麽事是不是那件事

  削發為尼

  那就更不能讓郭氏離開家裏了


  夫妻兩人正在爭吵,田蕊和原碧從外麵回來,田悠和郭氏都不說話了。


  趙旭在黑暗中將田悠和郭氏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他心裏原本升起的那一點希望,也被湮斃了。


  田悠真是個極度虛偽的人,和他最接近的人郭氏最為了解他,那自己還有找他伸張正義、洗脫冤屈的必要嗎


  田蕊到屋裏一看情形,就知道父母又吵架了,她開始勸阻父母消消氣。田悠不會在女兒麵前表現什麽異常,輕輕笑說:“知遠這人,還是知書達理的,我剛開始還隻以為他是個武夫。”


  田蕊答應說:“是,倒像是讀過幾本書的樣子”


  這時郭氏要回房,田蕊卻過去拉著郭氏的手說東說西了起來,田悠也開始在一邊幫腔,似乎剛剛的吵鬧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趙旭聽田家幾口人話說個不完,滿腹悲涼,站了一會,他原路返回,從牆角跳了出去。


  趙旭知道,田蕊並不是見異思遷,或者是水性楊花的女子,他同樣的也不認為田蕊就是喜歡了那個白臉的劉知遠,關鍵自己這會這個模樣,活不活死不死的,即便見了田蕊,又能怎樣

  自己喜歡田蕊嗎現在仔細想想,如果沒有發生這麽多事,自己和田蕊之間,還是很有可能的,可是,卻已經發生了這麽多事。


  看來,田悠是一心撮合劉知遠和田蕊了

  趙旭在窮街陋巷之彳亍了一會,他在黑影之中,望著房簷上麵的寥寥可數的幾顆星辰,一陣陣的絕望與孤獨感從心底泛起來,朝著他的全身蔓延著,不可斷絕。


  “那自己今後該怎麽辦”


  “天下之大,哪裏是我的去處”


  懵然,遠處不知道那個院落裏傳出了木柴燃燒的劈啪聲,這一聲聲輕微的響動將趙旭給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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