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苦求
劉老爹不覺有異:“哦,那我去忙了,你吃了藥,可要多休息呀。”
“好。”
嵐兮墊著抹布抓起藥壺,慢慢將藥汁倒進碗裏,若無其事地回答他。
劉老爹倒了碗水喝完,便到存藥材的房間裏忙活去了。
嵐兮倒完藥汁,將藥渣都倒進了茅廁,涮洗完藥壺,便端著藥回房了。
她閂緊門,藥汁太燙,難以入口。
她擱在桌上涼著,自己卻委頓在地,抱著膝蓋胡思亂想。
她想到牛嫂講起兒子的模樣,不由聯想到,如果這腹中胎兒得以出世,會是什麽樣子?
淘氣的?乖巧的?美麗的?平凡的?聰明的?還是笨拙的?
嵐兮的心底閃過一絲期待,或許,孕育一個生命,的確是件奇妙的事。
或許,這孩子若非來得意外,她真的會樂意它的到來。
可是,這本該是她和他的孩子啊!
那個白衣如雪的男子,那個清風朗月的男子,此刻卻在哪裏?
他會找尋自己嗎?
若他知道了她的處境,他會如何看待自己?
輕視?嘲笑?亦或是憐憫?
不,不論是哪一種,她都無法接受,但有一點,她確信無疑。
她和他,已不再有絲毫可能,他們終將隻是彼此生命裏的過客,留下曇花一現,縱然絢爛,終究短暫。
嵐兮從衣襟裏取出那枚玉佩,雙手不住地摩挲著。
晶瑩的淚珠難以抑製地奪眶而出,一顆顆砸向手心的玉佩,綻出微弱的水花。
那如玉般高潔的人啊,她再也不配與他比肩聯袂。
她像零落成泥的花瓣,渾身沾滿了汙濁,隻能卑微地仰望著他。
所有的情與愛,統統離她遠去,她伏地而泣,泣不成聲。
她好恨,真的好恨啊!
梅吟香提著兩隻雞,走在回來的路上,恰遇上劉老爹扛著鋤頭往田裏去。
劉老爹大老遠見了他,便扯開嗓門呼道:“風相公,你回來啦!你娘子身子不爽,正喝著安胎藥哩,好好照顧她,多給她弄些好吃的啊!”
梅吟香一聽見“安胎藥”三個字,仿佛有炸雷爆在耳際。
他腦子一空,背上立時沁出冷汗,不及細思,丟了雞便飛奔進屋。
劉老爹隻覺他像一陣風似的,“咻”地便從身邊刮過。
他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瞥眼見那兩隻雞,竟掙了草繩跑遠了,不由捧腹大笑。
這風相公心疼老婆也實在太過了些,連雞都不要了。
他隻好放下鋤頭,幫著追起那兩隻雞。
嵐兮正捧著藥碗往嘴裏送,梅吟香一把撞開了門,奪門而入。
嵐兮心中一悸,手一顫,灑出好些藥汁。
她抬眸與他對視,梅吟香掃了眼她手裏的藥碗,二話不說,上前一奪,摔在地上。
“砰!”
瓷碗落地花開,濺了一地的藥汁。
變故突然,嵐兮措手不及,她錯愕地看向他,默然無語,淚水盈眶,剛風幹的淚痕,又頃刻變得晶亮。
梅吟香雙膝一彎,跪在她麵前,抬指為她拭淚。
他狹長的眼睛裏,也湧起了淚霧,一開口,聲音已然發啞:“嵐嵐,留下它,好不好?它是你的親骨肉啊,你怎忍心舍棄它?”
“你幸福嗎?”嵐兮唇瓣一掀,審視著他,嘶聲問道。
梅吟香一怔,不知她是何意。
嵐兮質問道:“一個不被期待的生命,就算降生了,也不會幸福的,不是嗎?”
梅吟香心頭一震,自己便是她口中的那個“不被期待的生命”,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種滋味。
那個小男孩獨自站在黑暗裏,孱弱而無助地望著母親,哭破了喉嚨也沒能等來她的安慰。
他鼓起勇氣靠近母親,想方設法討好母親,換來的隻有冰冷的背影,和刻薄的言語。
原來,他隻是一個多餘的生命,無論他多麽努力,都不可能博得母親的歡心。
那個女人,苟且偷生,懷著強烈的不甘與怨恨,將他帶到人世。
她飽受戕害無處宣泄,將所有的惡意發泄在他身上。
他的身世,注定不會被母親喜歡,可他又何曾有得選擇?
他亦不願出世,可決定他生命的人,卻是最憎恨他的人!
嵐嵐,會是另一個母親嗎?
他們的孩子,也會是另一個自己嗎?
梅吟香從未感到如此害怕過,害怕得他渾身都在顫抖。
他緊緊握住嵐兮的手,渴盼地望著她:“不,不是這樣的,我期待,我想要它啊!”
“嵐嵐,我求求你,留下它好不好,它是無辜的,如果你要恨,也該恨我才是啊!”
梅吟香拾起地上的瓷片,遞到嵐兮麵前,哀求道:“你殺了我吧,隻要能讓你解恨,我死了也無妨,可是它不能有事,你想想看,它身上流著的,是溫家一脈單傳的特殊血脈啊,外公待你這麽好,你忍心讓他絕後嗎?”
眼淚無聲地滾落,嵐兮木然道:“可我不愛它,就算生下來,我也還是不愛它,這樣,它會幸福嗎,它還願意出生嗎?”
梅吟香斬釘截鐵地道:“會的,相信我,幸福是可以被創造的,嵐嵐,給我機會,讓我為你們母子創造幸福,我會好好愛你,也會好好愛它,我們一家三口都會幸福的,嵐嵐,信我一次,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梅吟香的眼角沁出了淚珠,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可我不愛你啊……”
淚水亦模糊了嵐兮的視線,為何這世間,要有這許多的苦苦相逼呢?
梅吟香舉起瓷片,將尖銳的一端抵在自己的頸側:“嵐嵐,你若當真無法原諒我,那我就以死謝罪,我隻求你把它留下,好好撫養成人,你可以不告訴它,它的父親是誰,但它是你的孩子,是溫家的孩子。”
梅吟香說完,握緊瓷片,猛然施力,刺入頸中。
嵐兮大驚失色,大呼一聲,縱身撲去,伸手搶奪。
瓷片劃破了他的肌膚,也刺傷了她的右掌,兩人的鮮血融在一起,滴滴答答,濺落在地。
“嵐嵐!”
梅吟香扔掉瓷片,顧不得左臂的傷,撕了衣袍,為她包紮。
嵐兮抬起左手,撫了撫他的頸側,隻是破了層皮罷了。
嗬!她又上當了,以他的身手,想要自盡,哪裏有她相救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