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風浪
嘉陵水發源於秦嶺南麓,因流經嘉陵道而得名,自北蜿蜒南下,流至閬州時,始稱閬水。
閬水河道彎曲,水勢湍急,兩岸地勢險要,峽穀幽峭,猿鳴之聲時常可聞。
流至合州一帶,始稱渝水,渝水奔騰南下,最後匯入長江,奔流到海。
即墨雲與梅吟香,溫世庭,三人乘江船順流而下。
船上自有船長、舵手掌船,皆是熟悉水域的老手。
船上糧水充足,日常所需一應具足。
初初兩日天朗氣清,順風順水,遇著幾處險灘,皆有人於岸上敲鑼打鼓,搖旗指引,是以河道雖千回百轉,但一路有驚無險,暢通無比。
這日近得合州,眼見得離巴山已然不遠,三人大為欣喜。
誰料午後刮起逆風來,船長便不願再行,憑借深厚的經驗,他斷定不久之後,必有狂風暴雨,危險萬分。
梅吟香看看天色,知道他所言不虛,可是眼見得目的地已近,卻要再行耽擱,心中卻頗有不甘。
他方在猶豫中,即墨雲和溫世庭都表示要鋌而走險,若能趕在風雨來臨之前到達,便能化險為夷。
船長苦勸不動,隻得咬牙應下,當即下令搶風行船。
初時尚算順利,過了合州,天色漸暗,巴山已近在眼前。
正當眾人以為勝利在望,上天偏要玩笑,一時風雲色變,狂風大作,巨浪滔天,雨似傾盆而下。
船長慌忙指揮調轉船帆,調整船體,在如此惡劣的天氣裏,即便是再有經驗的船長,也不敢保證能平安渡過難關。
眾人都是拿命在做賭注,即墨雲、梅吟香、溫世庭也一並加入他們,與這數十名舵手一起拉動繩索。
清晨還平靜無波的江水,此時如發狂的巨獸般,張著猙獰的血盆大口,隨時要將他們吞沒。
眾人猶如附著在枯葉上的螻蟻,任由風浪擺布,劇烈地搖晃,好似馬上就要連人帶船被掀翻似的。
這一刻,方才那股人定勝天的豪情已蕩然無存,人人都覺得自己隻是砧板上的魚肉,任憑老天的無形大手隨意宰割著。
大雨澆透了每個人的身軀,狂風抽得他們肌膚割疼。
船長的口令已被狂風吞噬,他吹起竹哨,尖銳的哨音劈風斬浪,鑽進每個人的耳膜。
所有人都在聽從哨音的指示,不屈地喊著勞動號子,拉緊繩索,調整船帆,與天作著殘酷的鬥爭。
“臭老天,你不讓我們好過,我溫世庭就偏要與你鬥,看你能奈我何!”
溫世庭中氣十足的聲音,憤懣不平,直衝九霄。
他猛力一拉繩索,船帆便隨之一轉,委實助力不少,將眾人的精神又振奮幾分。
驚濤拍擊著船體,卷起千堆雪,浪頭一個高過一個,海水不斷湧進甲板,舵手們打著赤腳,硬生生地挺立著。
猛然一個浪頭澆來,有幾人沒撐住,便被巨風卷了出去,掉進江裏。
即墨雲眼見得有人從眼前飛過,本能地伸手拉住。
一股巨大的力量幾乎要將他拔地而起,他隻撐得片刻,身體便被帶飛了出去,幸得右手死拽著繩索,才沒隨那人掉入江中。
他不想鬆手,可是他抓不住那人,麵對上天的神威,他的力量實在微不足道。
那人最後看了即墨雲一眼,那是一種驚恐而絕望的眼神,如果不是他要逆天而行,也不會害得無辜的生命枉死。
即墨雲麻木地回歸隊列,拉拽著繩索,心神一時有些恍惚。
梅吟香就站在他旁邊,與舵手們拽著另一條繩索。
即墨雲的失神,沒有逃過梅吟香的眼睛,一點惡意不由自主地翻上心頭:此時風急浪高,我若絆他一腳,他必立足不穩,掉落江底,葬身魚腹,此乃天災為禍,又與我何幹?
梅吟香這個念頭剛閃過,一個急浪打來,猝不及防,他腳底一打滑,一時鬆了手,人便如枯木般被風席卷著,推至船舷。
眼見得船下驚濤駭浪,他正覺“吾命休矣”,後腰忽地有股力量拉拽著他。
梅吟香及時借力,猛提一口氣,在船舷上一蹬,恰好此時風力變弱,他便順著那股力道又跳回了原位,拉住繩索。
那危急之中出手相救的,正是即墨雲。
“你沒事吧?”即墨雲問。
梅吟香悶哼一聲,目光瞥向別處:“誰要你多管閑事,顧好你自己吧。”
他方心生歹意,立即便得對方相救,誰優誰劣,高下立判,不由得他心中鬱悶。
風暴一輪又一輪地襲來,隨時都可能將他們揉碎,埋葬江底。
舵手們漸漸有些疲憊喪氣,不知這樣的鬥爭何時才能到頭?
船長看出眾人鬥誌漸失,忙拉過船舷上的繩索綁住自己,站到船頭,大聲吼道:“兄弟們都挺住!想想你們的家人,你們的孩子,你們的父母,不能放……”
船長的聲音如同風中殘燭,忽明忽滅,冷不防一個浪頭拍來,將他話音掐斷,他便如玩偶一般,被卷起一丟,甩下船頭。
溫世庭離他最近,當即便扯了繩索跳下船頭,那船長吊在半空,被洶湧的江浪擊打著,吃了好幾口江水,已不省人事。
溫世庭將他拎起一躍,丟到甲板上,在他膻中有序地猛按,過得片刻,船長才吐出兩口江水,悠悠醒轉過來。
人倒是沒死,但已是筋疲力竭,苟延殘喘。
溫世庭將他送回船艙,舵手們失了船長,頓時群龍無首,慌了手腳。
梅吟香見狀,趁著風勢減弱,幾個箭步躍上船頭,撿起甲板上的竹哨,牢牢抓住繩索,攀上高高的桅杆,將自己縛在上麵,高聲喝令眾人:“全員聽我指揮,向左揚帆!”
眾人齊齊仰望,但見桅杆上玄衣飄揚,在風浪中屹立不倒,刺耳而沉著的哨音一聲又一聲地響起,猶如天神降世,發出拯救蒼生的指令。
那股不可逼視的氣魄,令眾人大受鼓舞。
即墨雲率先響應,身先士卒,帶動了在場所有人,大家喊起口號,一聲蓋過一聲,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裏,用平凡的軀體,不屈的意誌,抵抗自然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