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斷腸
嵐兮回過神,抬手擦了擦額,惱道:“瞧你滿嘴是油,親得我額上都是。”
梅吟香輕捏了把她泛紅的臉,又舉袖在她額上擦拭著,笑道:“別生氣,我給你擦擦便是。”
“瞧,那兩人多登對啊。”
“是啊,夫君儀表堂堂,娘子也是美如天仙呢。我猜啊,定是新婚的小夫妻,正在新鮮興頭上,所以才這般恩愛。”
“才不是哩,你看那姑娘的打扮,分明還未出閣,要我猜,那定是私奔出來的小情侶,橫豎已將臉麵全拋,所以才渾無顧忌,眾目睽睽之下,也這般沒羞沒臊。”
“這樣聽你一說,倒還真像。”
即墨雲鄰桌的兩名中年女客竊竊私語,掩唇譏笑。
他仿佛未聞,神情還是一般的平靜,“砰”地,手裏的茶杯出其不意地碎裂,嵌入掌心。
他猛然醒神,鎮定地放下滿手碎片,手掌已被紮出幾個小小的血口,鮮血滴落,濺到桌麵。
店小二聞聲趕來收拾,換了隻新茶杯,眼見他掌心出血,忙道:“客官的手沒事吧,可要小的拿些金瘡藥來?”
即墨雲揮了揮手道:“不必了。”
語氣裏沒有絲毫波瀾,就像這隻茶杯是自己裂的一樣,他細細挑出嵌入的碎瓷,又取出帕子慢慢擦拭手掌,雪白的絹帕很快就染上了點點鮮紅。
嵐兮遠遠看著,不知具體發生何事,但見他的帕子上都是血,心中一陣刺痛,她已按捺不住想過去看看,梅吟香及時開口問道:“嵐嵐,即墨莊主這是怎麽了,我們過去瞧瞧吧。”
“哈?”嵐兮聞言回神,腳下反而滯住了。
她迷惘道:“隻是不小心碎了杯子,紮傷了手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事。”
然而她心中卻在想:他怎麽會不小心碎了杯子?
她這樣說,梅吟香自然依著她,也不再多話。
即墨雲漸漸將手上的血擦拭幹淨,這血仿佛不是流自掌中,而是從心底淌出來的,不然心怎會如此割疼?
他們已經談婚論嫁了吧,否則他怎會說出向她爹娘交待那樣的話來?
還有那聲“吟香”叫得多自然,多親切……
他不想看,可餘光偏偏將一切覘視,他不想聽,可兩人的甜言蜜語依然鑽入耳中。
他心底的痛苦無法言明,更不能在麵上有一絲流露,隻能任由五髒六腑翻江倒海,攪作一團:嵐嵐,你是惱我方才無禮,現在故意來氣我的嗎,還是想讓我知道你們有多恩愛,好叫我徹底死心?
霎那,肋下猛然一痛,丹田內隱有一股血氣翻湧而上。
情知岔了真氣,他連忙悄然伸指,在肋下要穴一點,收心斂神,摒除雜念,不動聲色地運了會兒功,額上微微出了些虛汗,這才穩下。
嵐兮見他神情自若,但臉色慘白,不知何故所致,一顆心七上八下,坐立不安。
正在這時,門口出現一隊人馬,當先兩人騎著高頭大馬,正是昨日見過的阮鳳英和郝正義。
他們身後跟著兩輛華貴的馬車,趕車的車夫皆是一身勁裝,身手矯捷,顯然都身懷武功。
這隊人馬毫無意外地在客棧門前停下,阮鳳英和郝正義先行下馬,向前麵那輛馬車稟報道:“爺,到了。”
兩位車夫這才跳下馬車,一個安放好車凳,另一個掀開車簾,恭恭敬敬地道:“爺,請。”
一位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慢慢走下車廂。
他本已年近四旬,但因保養得宜,看著不過三十開外,白麵微須,些許發福,看著十分富態。
眉眼含笑,很是平易近人,令人不由聯想到和氣生財四字,這人當然就是長沙孟嚐君——秦長衛秦大官人。
阮鳳英和郝正義當先開路,將這位富貴老爺請進客棧。
店中陡然來了這麽位貴人,店小二早就去知會掌櫃。
掌櫃連忙親自來迎,秦長衛笑笑道:“來尋一位朋友而已,不必忙活。”
掌櫃賠笑道:“原來有貴客投宿於此,小的真該死,竟不知情,請問是哪一位,小的為您引路。”
秦長衛擺了擺手,讓他無需多理,掌櫃隻好知趣地退下了。
這世上有些人本就是不需指引就能一眼認出的,更何況還有阮鳳英和郝正義引路。
隻是這回,他們也糊塗了。
這二人本就隻見過嵐兮,沒見過即墨雲,瞅著嵐兮在哪兒,自然以為坐在她身邊的便是即墨雲。
可是白雲公子護劍西行,隨身攜帶劍匣,他卻沒有,反倒是居中這位白衣公子的桌上放著劍匣,這又是怎麽回事?
若要從這一白一玄兩位公子自身相較判斷,儀容風度不相上下,委實難以辨別。
但從氣質上看,這位白衣公子倒更像傳聞中,那清冷孤高的白雲公子。
那麽那位儀表不凡的玄衣公子又是何許人,為何會同嵐兮坐在一起?
而嵐兮與即墨雲又為何分席而坐?
這些疑問委實難壞了這兩人。
阮鳳英將這些思量悄聲稟報給秦長衛,秦長衛略略思忖,徑自走到即墨雲麵前,微笑作揖:“冒昧打擾,敝人秦長衛,請問閣下可是舍妹的救命恩人,即墨雲即墨公子?”
即墨雲緩緩丟下血帕,起身一揖,淡聲道:“在下的確是即墨雲,卻不是令妹的救命恩人,救令妹者乃是驚木堂的青白雙秀,與在下無關。”
他此言一出,秦長衛微微一愣,像即墨雲這樣說話直接,又不客氣的人也是少見,阮鳳英與郝正義立時麵現慍色。
梅吟香微笑著對嵐兮道:“想不到即墨莊主竟也是性情中人。”
嵐兮默然無語,想勉強笑笑,扯扯唇角卻是半絲笑容也擠不出,心中五味雜陳。
“公子實在過謙。”秦長衛幹笑兩聲,瞥見即墨雲帶傷的手,連忙要關心道:“公子,您這手……”
即墨雲不假思索地接口:“區區小事,不勞掛懷。”
他的語氣冷淡得令人不悅,阮郝二人怒氣愈甚,礙於主人不發話,不好魯莽。
秦長衛此時也摸出點門道,在即墨雲這種人麵前打官腔純屬多餘。
當下他笑笑,開門見山道:“無論如何,舍妹得以平安歸來,終究是受了公子之恩,秦某此來,正是想請公子到寒舍一聚,略盡心意,不知秦某可有福氣,請得到公子這樣的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