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窗外麗影
古翊搞明白了聲音的來源，心裏麵亮堂多了，就又替張聾子值了幾班。可是值到第六夜班，也就是最後一次夜班，出問題了。這回是配電室裏麵發出來的聲音，而且，絕對是人的聲音，一個女人的聲音。那是一聲輕輕的幹咳聲。聲音不大，卻把古翊嚇了一大跳。
那白是個大晴，入夜星光燦爛。古翊晚上值班時，在屋裏先看了一會兒電視，可翻來翻去就那幾個台，沒啥意思，就準備上床玩手機。洗漱完剛上床，配電室裏忽然傳出一個人的咳嗽聲。這可把古翊嚇壞了，可以是毛骨悚然。要知道，這配電室唯一進出的通道是古翊現在的值班室，那裏麵不可能進去人。
“聽錯了？”古翊心想。
古翊伸著脖子等了一會兒。沒聲。看來是聽錯了。
可當古翊剛躺好打開手機，又有人輕聲地咳嗽了一聲。還真是從配電室裏傳出來的，而且，那是個女人的聲音。
這還了得！古翊第一次感到莫名的緊張。上床之前他曾進去過配電室，肯定那裏麵沒人。他想起張聾子的那些鬼話，不會真的有“聊齋”吧？他悄悄地找到一根木棍，心翼翼走到了配電室的門前，開門，然後猛地衝了進去。
裏麵很安靜，並沒有人。
兩排整齊的開關櫃，發出低沉的微音。地麵幹幹淨淨，高高的窗戶被黑鏽的鋼筯擋著，已經結了蛛網。
古翊搜索了每一排電櫃和屋內的角落，不可能藏人。那，這個聲音是從哪兒來的呢？
正當古翊困惑的時候，又是一聲女人的輕聲幹咳。這回古翊聽到了，他還看到了。透過配電室高高的窗戶，他隱約地看到上麵有一個人影，就在窗外的橋上麵。這個聲音，看來就是從窗戶傳到了配電室，又從配電室的門傳到了值班室。
古翊快步跑到樓上，來到樓的後門。那外麵是配電室窗外的位置。
橋上，一位紅衣姑娘正在來回踱著步，同時還低頭看著書。
古翊孟浪地突然闖了出來，也嚇了姑娘一跳，吃驚地凝望著他。
古翊直視著那位姑娘，有些驚異。雖還不是深夜，但這裏畢竟是荒山坡，誰家的姑娘會跑到這裏來看書？
四目相對，古翊徹底的愣住了。因為，他猛然想到了那個夢！
他，看到了阿蝶！
這是，他夢中的阿蝶！
俏麗的臉龐，一襲紅妝，萬千青絲；那秀發如綢緞般閃著高光，細膩而光滑。
“阿，阿蝶？！”
“你，認識我？”姑娘並沒有表現出古翊希望的那樣動情。因為，那隻是他一個人的夢。
“我叫柳蝶，阿蝶是我的乳名，但是，隻有我外婆這樣叫過。”
“柳蝶？你，你可曾記得我是誰？”古翊有點手足無措了，甚至眼睛裏還含著一點淚。
那姑娘凝視著古翊，微笑著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是古翊。”
“哦。”姑娘看著他，淡而微笑著道：“我知道，你是這裏值班的電工，對吧？我隻是來這裏看一會兒書。這裏亮，又清靜。”
古翊對姑娘的回答顯然有些失望。難道，此阿蝶，不是彼阿蝶？
柳蝶用手指了指山坡下，輕聲地道：“我外婆家就住在這個山坡下麵，竹林那裏。我在中國能源科技上大學，回來是看看我外婆。很不巧，隔壁三叔家有葬事，整吹吹打打的，搞得我沒辦法在家看書。就跑到這個謝橋來了。”
“謝橋？”古翊不知道，這個樓後麵的橋居然有名字。他低頭看了一下橋頭，柱子上果然有“謝娘橋”三個字。謝娘橋，不是古代情人相會的地方嗎？誰寫的？他忽然想到了阿蝶曾經給他讀過的那首詞：
“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裏何曾到謝橋。”
難道，真的有命運這回事?古翊呆呆地想著，腦子有點亂。
“你在想什麽？翊哥。”
“翊哥？”
“不妥嗎？那我還是叫你的名字，古翊。”
“叫翊哥好，我聽著有點感動。要不，你到屋裏麵來看書吧，屋裏麵亮，還有桌椅。”古翊很想讓柳蝶進屋，但她拒絕地搖了搖頭。
雙方沉默了一會兒，柳蝶慢慢地仰麵望著星空，像是在想著什麽事情。古翊也跟著往空上望去。
“你的那個阿蝶，她是誰？”姑娘若有所思地開口問了一句。
“她，她是我的，我的……一個朋友。”古翊不知道該怎麽定義阿蝶。
“隻是朋友？看你緊張的樣子。”柳蝶看著古翊羞怯的神情，忍不住掩口微笑起來。
“其實，那隻是我做過的一個夢。在夢裏，有一個叫阿蝶的姑娘，為我奮不顧身、舍身相隨。令我……終生難忘！那是我做過的唯一春夢。你長得真像她。”古翊坦城地。
“明白了。”柳蝶並沒有追問他夢中的內容，因為她好像什麽都明白似的。她換了一個話題，道：“你真的喜歡做電工嗎？一輩子？固定生活在這個你祖輩就生活的熟人圈子裏麵？”
柳蝶講的，是個直指人心的話題，令古翊有些吃驚和難堪。他以前確曾思考過這個問題，什麽才是自己真正需要的，他未來想做一個什麽樣的人。他明白自己，不是一個沒有理想和抱負的人。世界這麽大，他也很想去看看。他還年輕，還有試錯的時間和機會。他並不想一工作就能看到他退休生活的樣子。隻是長這麽大，他還從沒有自我過，一直都在聽從父母的安排，從上學到工作。他知道，如果不出意外，他會一直生活在這個圈子裏，像他的父母，也像他的爺爺奶奶。就這樣，在這個世代熟人的環境中，生兒育女，了此一生。這個圈子，從某種意義上，有點像他夢中的那個香閣莊園，即蘊養著他，也束縛著他。他的同學和朋友，大都上了大學或外出打工，留在父母身邊的並不多。他雖有不甘，卻也有些無耐。
不過，現在令古翊感到困惑和關切的，是柳蝶怎麽一下子就能點到了他的痛處，難道她真的了解他的生活和想法？他感覺她就像自己內心的一個影子。
柳蝶顯然知道古翊在想著什麽，輕聲道：“我其實經常來這個山坡讀書，考上大學之前我就過來。那個時候你剛到這裏當電工。我就知道你。你的情況，我其實一直都知道。”柳蝶看著古翊，露出狡黠的微笑。她接著：“我特別喜歡這個謝橋，夜晚的時候，寧靜而且有很亮的燈。我可以很安靜地在這裏看書，或者呆想。”
古翊像做夢似的聽著柳蝶的話。他沒有想到，她居然一直都了解他。而他，對她的了解還停留在夢裏。
“你不用這樣看著我。我是我外婆帶大的，就住在那個山腳下。所以，我在你們企業附屬學校借讀過。隻是，我比你低一屆。那時候我就知道你。我還記得你高中時候，打籃球的樣子，特別帥！”柳蝶低頭有點羞澀地。
“難怪。”古翊這樣想著。
“所以，你或許不相信，我在這個窗外，已經看你值班的樣子，有好幾了。嘻嘻。你不會怪我偷窺你吧。”柳蝶忽然掩口笑了起來，反而是古翊先有些不好意思。
“堂堂男兒，還怕你一個姑娘家偷窺？”古翊還是有些意外。能被一個漂亮姑娘偷偷地關注了這麽久，是他的榮耀，也是他的愚鈍。同時，這一切他也明白，這深深地在暗示著什麽！今的信息量有點大，他一時間似乎消化不了。
“明，我就要回學校了。”柳蝶接著道。
“你明就要走？”古翊顯然還沒有從情感的波動中適應過來。
“是的。我的假期到了，要趕回去上課。你如果想好了剛才我提的那個問題，不想一輩子呆在這個地方，一上班就看到自己退休時候的樣子。我希望，你能去繼續考大學。最好，就考到我們學校。我在哪兒，等你。”柳蝶一邊著，一邊用生動而期待的表情，吸引著古翊。那種帶著青春女性特有的魅力表情，令古翊仿佛又墜入到了夢裏。
古翊怔怔地聽著柳蝶講述著大學裏的一些見聞，聽著她對專業知識的理解，聽著她計劃大學畢業後對未來的打算，感覺夢中的阿蝶又回來了，而且，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麵前。她那對人生的態度和口吻，太像了，永遠是那麽的堅定。在夢裏，她也是不斷地要求他一起讀書，一起探討問題；她對未來總是有著種種的期待和規劃。
不知過了多久，柳蝶看著怔怔發呆的古翊，不再什麽了。她知道未來的路，還是需要古翊自己去決定。她轉過身，從地上拾起她那精巧的書包，拿出一張紙，寫下了一張紙條，上麵有她的電話和微信，便揚了揚手塞給出古翊，向著仍在發呆的古翊告別。
古翊看著阿蝶走下了橋，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而阿蝶也遲疑了一下，忽然又回過身來，衝著古翊嫣然一笑，喊道：
“翊哥，你怎知，我不是她？！”
當柳蝶跑出了好遠，古翊方才清醒過來。他追出了十來米，邊追邊喊：“告我，你們學校在哪兒？”。
“蘇北市。我在學校，等著你！”
柳蝶的聲音像凝固在了空中，古翊愣愣地盯著半空，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