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初當電工
“快起床,都幾點啦!真是越來越不像話,越來越懶了。”一聲憤怒的吼聲,把古翊從沉睡的夢中驚醒。
怎麽?剛才的一切都是夢?為什麽會這麽細致和清楚?
古翊還是第一次做春夢。那後來呢?
古翊不太甘心,把棉被猛地拉過了腦袋,讓自己窩在被窩裏,心裏默默地告訴自己,先別醒,先別醒。可惜,無論他怎樣努力,都無法阻止殘夢的快速消融;理智,已然恢複。
母親站在古翊的床邊上,正準備掀開棉被把他從床上揪起來。
自從古翊高考失利,沒能如願考上他想報的大學,母親似乎對他的態度大不如前了。古翊有些沮喪。母親在他高考前對他是那樣百依百順、和顏悅色,吃飯也是想方設法給他做最可口的飯菜;但是在他落榜以後,他心靈的創傷還沒有完全平複,母親的脾氣就像翻書一樣,變就變了。
“知道啦!這就起來!”古翊對母親的數落,自然也沒什麽好氣。
古翊並不準備複讀再考。他對學習有些厭倦了,甚至有一些恐懼。他很害怕理想破滅後的挫敗感。那種沮喪,沒人能替代,隻能自己扛著。他想像父母那樣去工作,去掙錢,自己養活自己,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隻是,沒有學曆和工作經驗,工作並不好找,何況古翊也隻是想想,並沒有什麽計劃。這段時間,他賴在家玩遊戲、睡懶覺。古翊的媽媽每看他這個樣子,臉色是越來越難看了。
“今要穿得帥氣一點,正式一點。第一上班,要給人家留一個好印象,知道嗎?你爸爸托了好幾個熟人,才給你在變電所找到這份臨時工作。你爸了,你先幹著,學習學習技術。等以後有機會招工,興許能管點用。”母親一邊叨叨著,一邊給古翊拾掇被子。
古翊的父母不僅在同一家國有大企業上班,他的爺爺奶奶,也曾經是這家企業的員工。當年國家搞三線建設,這家企業是從京城整體搬遷過來的。三線建設,是指特殊年代國家為了戰備的需要,將一些重要的企事業單位,搬遷或新建到內陸西部地區。基於特殊的年代,這種大型國企一般都是從子女上學、職工看病,到日常生活自成體係,儼然一個全能型的社會。正因如此,這個社會更像個超級大雜院,誰都認識誰,無論張家長還是李家短,用不了多久便會傳遍整個熟人圈子。所以,家長之間難免會出現攀比競爭。特別是對孩子的攀比,誰誰家考上某重點大學啦,誰誰家孩子出國啦,整圍著耳朵轉。這給孩子和家長都帶來了壓力。這種壓力可以是動力,也可以是摧毀力。古翊的父母,顯然一直在承受著這種壓力。
“知道啦。”
古翊答應著。他對到變電所上班沒有什麽感覺,不上喜歡和不喜歡,反正又不是正式工,穿那麽正規幹嘛。
附屬這家大企業的變電所,就建在離廠區不遠的山坡上。古翊和同學以前到那裏玩過。變電所雖然不在廠區裏麵,但有個獨立的院子。院內還有一幢二層樓,圍牆就有三米多高。變電所周圍大部分是荒草和亂石,遠點的地方有一些稀疏的林木;隻有山腳處,有三兩戶農家。
古翊沒有讓他母親跟著,自己一個人便來到了變電所報到。
變電所的蘇所長是古翊爺爺徒弟的同學,還算熱情,立即給古翊指派了一位師傅,是專門負責帶他。這位師傅,姓張名龍,四十五六歲,但在變電所從沒人喊他的大名,都叫他張聾子。剛開始古翊以為是因為他耳朵不好使,或者姓名的諧音,後來他才知道,這張龍耳朵沒毛病,而是挑活。當遇到不好幹的活兒時,他常常裝聾作啞,外號就這麽來的。蘇所長顯然知道張龍人緣不怎麽好,沒人願意跟他搭組幹活。正好古翊來了,又是個臨時工,所以,蘇所長名義上是給古翊找了個帶他的師傅,實際上,不如是給張聾子打了個幫手。是當幫手,其實張聾子隻負責指揮,動動嘴,登梯爬杆和髒活兒累活兒,一律都由讓古翊去幹。古翊這徒弟當的,比一般員工累多了。
古翊原來以為到這裏上班會比較清閑的,她媽隻告訴他工作可能是照看供電設備,俗話:“緊車工,慢鉗工,吊兒郎當是電工”。可到了變電所上班,古翊才知道,除了管理供電設備以外,還包括線路的維護和架設。這就麻煩大了。這家老企業是國家三線建設時建成的,在當地建廠也有四十年以上的曆史,電線老化很厲害,而且線路走向縱橫交錯,探查、維修、拉線等工作,難度和勞動強度都挺大。在外線工作的時候,變電所的電工們往往要到高空作業。別看普通人從地麵往電線杆上看不算太高,可是當人爬到光禿禿的電線杆,從杆頂子往下看,就不一樣了:不僅高得嚇人,四處還缺少支撐,有隨時掉下來的危險。特別是遇到雨或者盛夏的太陽,杆子滑,又沒地方躲,隻能硬著頭皮忍著,這種苦古翊以前從來沒有受過。所以,古翊這下算是真正領教了體力勞動者工作的艱辛和成人掙錢的不容易。更何況,遇到了張聾子這樣的師傅,把他累得整像落水狗似的。
變電所的工作是派工製,所長會根據前一報修的工作清單,第二早晨班會上臨時分派每一組當的工作任務。工作量大就幾個人一組,工作量就兩個人一組。
古翊每必須早早的起床,按點上班,很晚才能回家,再也不能睡懶覺了。這讓古翊漸漸有了一種失去自由的感覺,像是被人捆綁在一台人力手推車上麵,車往哪個方向走,到哪裏去,跟他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他隻是一個推車的臨時工,連勞務派遣工都算不上。
臨時工和派遣工在大企業裏是不能入編的,而且他的勞動用工合同暫時還沒有簽,即使簽訂了,也比勞務派遣工待遇低,與正式入編員工更是有很大的差距。國有大企業入編曆來是很難的事,這需要各種條件。古翊的媽媽等著招工的機會,其實古翊和他的父母都明白,基本沒可能。自從企業現代化改製以後,早就改招工為招生,正式入編的差不多都是從專業學校畢業考核進來的。所以,古翊對自己的未來,第一次感到了一絲迷茫和壓迫感。
就這樣,古翊在變電所工作了一年的時間。一年以後不久,在古翊身上發生了兩件大事,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也讓他周邊的人重新認識了古翊。
第一件事,是古翊徒手爬上了一幢十一層樓的八層,從窗戶上救了一個人。這件事被路人用手機拍了下來,視頻被發到了網上,引起了社會的關注和轟動,之後受到市政府的表彰和單位的嘉獎。這家企業的總經理還親自接見了他,並在企業行政會上正式提議,招收古翊為正式員工。
那是個星期六、休息日,古翊的媽媽讓他到市裏去給家裏買把鎖。他家的門鎖壞了。
古翊買完鎖,走近路斜穿過一個住宅區。正走在區裏麵,忽然看到一群人站在一幢樓下全往上看,還指指點點的。古翊本能的也往上看。這一看可不得了,隻見一個孩子,大概隻有兩三歲的樣子,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頭卡在了他家窗戶的防盜網上,整個身子懸在了網的外邊,兩條腿在空中亂蹬,眼看著就要不行了。
樓底下的人開始向上大喊,但樓上似乎聽不見,或許那家裏根本沒有人。下麵有人立即打了110電話報警,還有打119火警的。古翊看著心裏想,這要是等到施救的人來了,估計這孩子也完了。這卡著脖子呢。
他看了看這幢樓,各家都裝了防盜網,防盜網之間的距離還不算太遠。他猶豫了一下,便走上前一把抓住了一層的防盜網,就這樣一層一層地往上爬。畢竟幹了一年多的外線工,登高對古翊來講沒有常人的心理障礙。但是,從樓的外牆往上爬,畢竟沒有電工操作時的保險帶,也沒有輔助的攀爬工具。特別是這幢樓各家的防盜網,結構、用料都不一樣。有的是大孔圓環的,有的是豎狀鋼條的,還有網狀的。所以,古翊攀爬的時候,總是需要左右騰挪,一步一步扭動著往上攀。越往上攀,高差的恐懼感就越大,畢竟古翊以前也沒爬過這麽高,而且還沒有任何保護。
樓下看熱鬧的人更是炸開了鍋,八層樓啊,沒有保護,一層一層往上爬的時候,大家全都議論開了,這誰啊?當古翊爬到第七層的時候,大家都為他捏出了一把汗。因為,第七層這戶人家的防盜網是閃著光亮的電鍍鋼管,滑得很,上麵頂部還是斜的。古翊心翼翼地站在上麵,一手抓著八層防盜網的底條,一邊騰出一隻手托舉那個孩子。本來,古翊想把那孩子頂回去,可是一用力往上頂,腳下就打滑。有兩次居然把他滑倒了。滑倒時,他的兩隻腳全都滑出了斜麵,隻有一隻手死死抓住八層的底條,一隻手還要托舉著那個孩子。
樓下的人是一片驚呼:心!可誰也幫不上忙。孩子大概也沒勁了,軟得像根麵條。一些樓下的人順著樓梯趕緊往樓上跑。古翊這時候隻能忍著,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做任何操作了。他隻想著先把孩子頂起來,讓他能呼吸。他就這樣僵持著,等著援兵。
大概托舉了十來分鍾,古翊已經快堅持不住了。七層住戶的窗戶終於打開了。幾個男士探出了手,在下麵用手再頂托著古翊的雙腳。這個作用很大,古翊終於緩過勁來可以換一下手。那手臂都麻了。
八層孩子的奶奶也不知從哪裏趕了回來,後來聽是買菜去了,把孩子一個人鎖在家裏。孩子想出去,就趴著窗戶往外看,趴著趴著,就出去了。
最後,110警察趕過來,破拆了部分防盜網,才合力把孩和古翊都拉到樓上八層窗戶裏麵。事情總算是塵埃落定。
整個事件被樓下的路人拍成了視頻,還發到了網絡上,受到公眾的好評。可古翊的媽媽,看到視頻中古翊兩次滑倒,當場就嚇哭了。大罵這子逞什麽能啊。可是,事後什麽都沒用。好在他媽媽沒在現場,否則,非嚇暈過去不可。不過,事情最終很圓滿。兒子受到市裏和單位的表彰,還被招收成了正式在編的員工,對古翊的父母來,可算是揚眉吐氣了一把。特別是古翊的母親,逢人總是充滿了笑臉,遇到有差不多大孩子的家長,總是有意打聽人家孩子的情況。其實,她是想讓別人順便問一下她的兒子。
第二件事,讓很多人摸不著頭腦,也讓古翊的父母再一次陷入恐慌之中。就在總經理宣布古翊入編為正式員工不到半年,古翊居然把工作給辭了。這可是國有大企業正式在編員工的身份啊,鐵飯碗,甚至是很多專科畢業生的理想職業。古翊的父母本來已經覺得生活終於安定了,逢人就誇嘴,還張羅著給兒子找個對象。可是,古翊把工作辭就辭了,也沒跟他的父母商量。生活的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更可氣的是,無論大家怎麽詢問辭職的原因,古翊自己都不去解釋。因為隻有他自己明白,這事兒根本就沒辦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