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
麗都城一派欣欣向榮,與一年前破敗不堪,孤寂到令人窒息的麗都相比,街道上熙熙攘攘擠滿人,無論是東胡來的商人還是城中居民個個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充滿神采,哪怕是維持秩序的士兵,表情也不似平日嚴肅,嘴角清揚,這種神采通常被人們稱作希望。
甘棠坐在馬車裏陪李初巡街,兩旁商戶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將紅泥小火爐上熱著的七物湯倒進如意紋銀碗中,輕輕吹涼遞給他。常年征戰,三餐無定飽一餐饑一頓,李初的胃熬壞了,飲酒胃就痛,昨日小年夜,李初在府中設宴犒賞將領。
梁富貴早早讓剩下幾名青樓女子預備著歌舞助興,宴會上的人都是軍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女子們竭盡所能拿出看家本領要在宴會上大出風頭,為的不過是能得到某位將領青睞,若是能入李初的眼,榮華富貴享受不盡不說,城中誰還有人敢瞧不起她們!跳舞的腰肢扭擺似蛇,彈琴的曲音清雅,櫻口笑臉生花,騷噠噠使勁朝著坐上諸人放電,被李終追著打了兩年,將領們兩年沒嚐過女人滋味,哪裏受得了這個,有人看的出神,端在手中的酒杯落在桌上也不知。
氣氛漸漸變得曖昧,最後一曲,舞娘們開始一邊跳舞一邊一件件脫去身上的衣服,李初命甘棠退下,夜間被人架著回來的李初,吐得滿床滿地都是,胃疼了整宿,甘棠不在身旁提醒他,他便飲酒無度。連夜叫來賈宏,為他開了七物湯,今日巡街,臉色還顯蒼白未見好轉。
皺著眉飲下湯藥,接過甘棠遞過來的清水漱口,李初長呼口氣,靠在車裏閉目養神。取過毛毯替他蓋上,甘棠掀開車簾一角瞧著外麵熱鬧的街市。
她和孫玉逛過京城的夜市,沒成想互市開通,熱鬧勁兒不比京城差啊!半月不到,專門開辟用來互市的豐樂坊兩旁全是鋪子,甘棠記得之前這裏燒的最厲害,整個坊間沒有一處好地方,如今麗都最繁華的地段當屬這豐樂坊吧!
“喜歡嗎?”李初不知什麽時候醒來湊在她耳邊問她,貼著她耳側順著她視線看向車外。擔心他們姿態親昵被人瞧見,甘棠關上車簾溫柔道:“喜歡,甘棠喜歡如今的麗都,滿城生機,瞧著讓人高興!”“是嗎?”李初保持姿勢不變,輕輕在她耳邊嗬氣,碎發被他吹得左搖右擺搔著臉頰,有些麻癢,甘棠雙頰生紅,觀之可愛。
李初心情大好,拉著她一起下車,馬車停在一間波斯商人鋪子前,裏麵專賣寶石,波斯的珠寶種類繁多,各色寶石鋪在黑色天鵝絨軟緞上熠熠生輝,沒有女人不愛它們,甘棠也不例外,拿起一顆如鴿蛋一般大小的藍寶石細細觀看,李朝礦山不多,不如關外,婦人多愛金銀玉石,像這般大的寶石甘棠第一次見,“包起來!”李初隨手取出一塊金子拋給立在櫃裏金發碧眼的老板,老板咬了咬金塊,笑地胡子抖擻,取出幾顆同色碎寶石贈與他們,用蹩腳的李朝官話說是送給夫人做條項鏈。
買完寶石李初帶著她上車回府並不多逛,甘棠納悶,難道這次出來專是給她買東西的嗎?帶著疑惑甘棠問李初:“殿下,咱們不去別處看看嗎?”
李初道:“不去了,專是帶你出來散散心,昨夜將士們孟浪,怕你心裏不舒服。”甘棠受寵若驚,他居然會因為擔心她心情不好專門和她逛街,每次他這樣,甘棠驚喜後便是害怕,不知他又想對她做什麽。
這次還真是甘棠多想,人非草木,甘棠跟在他身邊一年多,伺候他穿衣吃飯,照顧得細致入微,早年間打仗將這身軀掏個七七八八,一身毛病,被她照料許久,昨日若不是他興致高多飲兩杯引的胃痛,幾乎讓他忘了他還有老胃病。
趙硯蘇送她來身邊時,他不信她,處久了,才發現世間也有天生純良之人,自己從未見過她生氣,哪怕夜間偶爾折磨她,從她的臉上也未見過怨懟之情,大家都喜歡她,連梁富貴,他身邊的老人,貫是滑不丟手的一個人,提起甘棠也是滿口稱讚,若她真是裝作如此,也是人才!
甘棠從不猜李初心思,他對自己好她欣然接受,他折磨自己時,咬咬牙挺過去,事後找個無人的地方躲起來哭一場,便也沒有過不去的坎。她是被人關愛著長大的孩子,八歲前丁大壯待她如珠如寶,雖隻是個打魚的,別家漁女頭上用根紅繩子紮頭發,他寅時不到起來打魚也要為女兒換一根。
八歲進趙府,趙大老爺和善溫親,徐媚娘把她當親女兒,錢有德偶有打罵也是為她好,心中不曾受苦的孩子待別人便比尋常人多三分寬厚與理解,常站在對方立場想問題,這樣的人,如何叫人不喜歡!
兩人之間多分信任相處起來便多分真誠,默契見長,往往不待李初開口,甘棠便知他想要什麽,梁富貴樂見其成,主子少生氣於他就是大太平,偏有人不喜歡這太平,誰呢,除夕那晚,麗都迎來一位貴客,河北郡守陶良圖攜家眷投靠李初,當庭獻上河北駐防圖,李初挽著他胳膊讓他同自己一起坐在上首,陶良圖連連婉拒不敢與他同坐,被李初按著肩膀強行讓他坐下對他道:“陶郡守誠意十足,我李初也不是那小氣之人,待我攻下河北,入得京中,陶郡守便是我李初的恩人!”“不敢當啊殿下,微臣投靠殿下乃為殿下胸襟折服,百姓誰人不知,若不是殿下打跑韃子,不知還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陶良圖雙手抱拳朝李初深鞠一躬,被李初扶起,兩人挨著坐在一起相談甚歡。
甘棠遞給梁富貴一個眼神,讓他先伺候著,自己先退下,替陶郡守一家準備屋舍。
小年夜那日宴席上,妓子們跳完舞後便再也沒回來,府中仍是她和沅芷澧蘭三人共事,命澧蘭留在灶間燒水熱菜,自己帶著沅芷將新建的院子收拾出來給他們居住,忙活一個時辰後終於趕在陶良圖一家進門前全部收拾好。
因是偷奔而來,陶家隻帶兩名忠仆,陶家小姐連個貼身丫頭也沒帶出來,引著他們進屋,陶秋霜打量著屋子道:“真破,怎麽住啊!”伸手摸了下被罩,抱著她娘胳膊亂晃:“娘,這被罩是綿子做的,我睡不慣,咱們帶絲綢被罩出來了嗎?”
不待陶夫人回她,甘棠淺笑著對她說:“小姐莫怪,麗都新建不久,物資尚未儲備齊全,請小姐將就一晚,明日尋得絲綢來替小姐換上。”
陶秋霜聽她插話,指著她鼻子罵道:“哪來的不懂禮數的丫鬟,主子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瞪著眼上來就要打她,被她父親陶良圖拉下,“我看沒規矩的是你,二皇子府上不是自己家中,對二皇子的下人客氣點!”
陶秋霜隨她爹爹星夜兼程逃到這裏,她們走的匆忙,除一些好拿易放的貴重物品外,什麽也沒帶,他們偷偷投奔李初又不是搬家,本就辛苦,又被他爹爹當著下人的麵罵了一頓,心中氣惱,捂著臉哭。
本來被她嚇一跳的甘棠現下因她哭尷尬不已,不知所措間陶夫人上前圓場對甘棠道:“姑娘不要介意,小女在家嬌慣,路上吃了不少苦,心中苦悶姑娘不要介懷。”到底是郡守妻子脂粉堆裏的將才,幾句話說得甘棠連連擺手說不介意,幫著他們收拾行李,又跑去廚下和澧蘭一起將熱水送去浴房,讓他們洗塵,一番下來忙到子時方歇,想起李初甘棠急急忙忙跑回房。
披著衣服的李初正靠在床頭看書,見她氣喘籲籲跑進來知她肯定出了一身汗,讓她先去洗澡。
散著濕漉漉的頭發,甘棠仔細觀察他表情,自己回來這麽晚,影響他休息他定是生氣了吧!
李初見她那樣子好笑,拉過她坐在床邊道:“跟我這麽久還一副沒出息的樣兒,遲便遲會,事出有因,我還能吃了你不成,安頓好他們也是替我省心,我就這般不講道理?”
“不是……”嘴巴被他捂住,甘棠想解釋的話沒說完,“去把巾子取來。”李初吩咐她,甘棠乖乖起身取回巾子,李初從她手上接過命她轉身,甘棠聽話。
身後長發被人輕捧,李初握著巾子替她擦拭發絲,甘棠欲轉身請罪被他按住,“別動,我母妃長對我說,頭發濕著睡,老了會頭痛。”拭幹水分,細心將她頭發垂在床沿,讓她的腦袋靠在自己肩上晾頭發,甘棠忍不住問他:“殿下母妃也會同殿下說這樣的話?”“不然呢?”李初笑道:“我們同天下所有母子一般相處,你以為天家聊的都是家國大事啊,她最疼我,視我如眼珠般珍愛,她很溫柔,從不與人置氣,這點,你有些像她。”
“我?”甘棠羞澀得笑了:“我哪裏配與娘娘相提並論,我不過是個漁家女……”“我母妃出身不高,她從不許我有野心,唯一希望便是我能娶個溫柔賢惠的女子為妻,平平安安做個富貴閑人。以前我不理解她,覺得她無用,現在,我才知道,她是大智若愚,看穿我們這些自作聰明之人,自相殘殺,兩敗俱傷!”
說到這裏李初黯然神傷,甘棠心疼的抱住他道:“殿下,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著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