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章
趙硯蘇送來的五個丫鬟隻留下兩個,梁富貴嫌另外三個太笨太臭,一句話反反複複說上幾遍不得要領,粗使丫鬟都當不得。
沒有對比體現不出甘棠的特殊,梁富貴這兩天被五個農家女磨得呀,看到甘棠見牙不見眼,能算會寫不說,長得還美,性格和善一點就透,聰明得很,把當初甘棠才來時他對她那些嫌棄全拋在腦後。
晨間,剛伺候完李初用過早膳,甘棠端著盤子去廚房洗涮,途中撞見梁富貴,讓他搶去手中托盤,甘棠心中納罕,他今兒是怎麽了“哎呦呦,哪能還讓你做這事兒啊,您站在可是殿下侍妾”甘棠不喜歡他對自己笑得這樣曖昧,她討厭這種笑,伸手想要奪回托盤懶得與他囉嗦,被他轉身躲過:“害羞啦,別生氣啊,雜家不過與姑娘玩笑,有正經事兒說呢”
甘棠停下等他說完,梁富貴笑著向前一步:“前幾日趙校尉送來幾個丫鬟,我留下兩個給府中打打雜,調教到一半,另一半姑娘幫著教吧,說來怪丟人,雜家不識字,取不好名兒,勞煩姑娘給她倆取個雅致些的名字,好叫殿下聽了高興。”
這倒不難,甘棠答應他,兩人朝向廚房邊走邊說,梁富貴稀稀碎碎跟她說些麗都城的雜事八卦,府中就他倆,李初又不準他接觸軍務,平日裏連個說話的人都少。
見他心情好,甘棠試探性的問過徐媚娘近況,從他嘴裏知道她一切都好,知道她與趙硯蘇一起住在都府隔壁新修的院子裏,她師父錢有德跟著趙硯蘇做些老本行,倒騰些買賣賺些軍費,京城被韃子攪得一團亂,李終暫時顧不上他們這些叛軍
甘棠聽著心下安慰,事情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如此她在李初身邊也有盼頭,不至於太難熬。
逶迤至廚房,兩名女子正往嘴裏狼吞虎咽塞著饅頭,尋常人家吃的都是粗糧,哪能見著白麵啊。
其中一個見他們進來,緊張的饅頭噎在喉管直翻白眼,甘棠見狀忙用水瓢舀了水遞給她喝,噎住的女子接過水,咕咚咕咚灌下半瓢後打了個又長又響的嗝,梁富貴撫額哀嚎不忍直視,幾日調教全白費甘棠噗嗤一聲笑出來,她覺得這名女子有些可愛。
難為趙硯蘇把她們找來,問過年齡知她們竟與自己一般大,看身量不過豆蔻年華。也難怪,窮苦人家常年吃不飽,營養不夠身體自然發育不好。
甘棠替打嗝的女子取名叫沅芷,另一個皮膚黑點的取名叫澧蘭,梁富貴不知道這幾字怎麽寫,寫了他也不認識,聽著就是順耳,有蘭有芷,他跟著李初進宮,常聽貴人的名字中也有這兩個字,更覺得甘棠識文斷字很厲害,對她越發尊重。
晚間李初靠在床頭看書,甘棠在她身邊忙忙碌碌,一會取出狐裘替他蓋在肩膀,一會下床裝上幾個湯婆子微它們穿上罩子,塞到他腳下,李初見她動個不停有些煩:“安靜些”
甘棠停下手中動作彎腰請罪:“殿下贖罪,今日倒春寒,奴婢見夜間風起恐晚上寒涼,賈醫侍特意交代奴婢早春不能讓殿下著了風寒,等春天過完,您的傷就能好上九成,來年冬日便沒那樣畏寒。”
歎口氣,李初無奈笑道:“三月的天氣替我裝上這麽多湯婆子,好像我是生產後坐月子的婦人一般。”他拿婦女比做自己,這是在和她玩笑麽甘棠不知該接什麽,又聽他說:“聽梁富貴說,新來的丫鬟名字是你取的,一個叫沅芷,一個叫澧蘭,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你在思念誰”
明明他問的平常,甘棠後背發涼,硬生生激出一身冷汗,心下大震,他自發現自己不能人道後每每試探於她。有幾次嚐試過後仍不行,他披上衣服出門不知道做什麽,回來時滿身腥臭,還是梁富貴說漏嘴,甘棠才知道他居然跑去戰俘營虐待韃子,他們死狀有多恐怖甘棠不敢想象,她怕他下一次,他想虐殺的會是自己
微乎可微調整下呼吸,甘棠平靜的回他:“殿下,奴婢覺得好聽而已,梁內侍讓我取個雅致的名字,奴婢腦中冒出這句來,未曾想到下一句,若是真想到下一句,那公子便是殿下。”
“哼”李初難得沒有為難她,“巧舌如簧,倒是將梁富貴溜須拍馬那套學個七八成”入睡時,已經閉上眼的李初複又睜開雙眼,盯著甘棠的睡顏思索良久。
府裏多兩個幫手,洗衣灑掃的事兒甘棠不再做,空出多餘的時間,去庫裏挑選幾匹好棉布,替李初做春衫。
沅芷無父無母,是個孤兒,生怕因自己蠢笨被趕出去,不待甘棠吩咐,廚房水缸裏的水,灶上的鍋碗整天都幹幹淨淨,隨用隨洗,一刻不得閑。甘棠被她弄得無法,不忙的時候教她們做針線,日子過得飛快,轉眼至夏末。
中秋那日,李初發善心準了甘棠一天假,甘棠開始以為自己聽錯,確認她能有一天空閑時間回去看徐媚娘時,激動之情掩飾不住,把原本給他師父繡的如意紋荷包拿出來送給他,李初捏著荷包半晌未說話。
自己早就趁著空閑時間做好三套秋衫,打包好,出得院門,穿過兩條長廊,便是校尉府。
甘棠立在門口,近鄉情怯想進不敢進,猶豫間趙硯蘇打馬從軍營回來,見她在門口徘徊問她:“怎麽不進去”
自打那次醉酒後,他們二人許久沒見過麵,甘棠不想會碰見他,轉身要走。手上拎著的秋衫重量提醒她,如今大少奶奶就住在他府中,急促走上前,將手中包袱放在他手上然後退後兩步說:“這是我給大少奶奶還有師父,彩雲做的秋衫,煩請趙大人轉交給她們,我就不進去了,告辭”
她叫自己趙大人,趙硯蘇心裏很不是滋味,趙大人她真與自己劃清界限,怪誰,她不恨自己就好,還能說什麽
徐媚娘收到甘棠為她做的秋衫,什麽話也沒說,彩雲見她一遍遍摸著衣料發呆。
都府內,李初握著酒杯獨坐院中借酒澆愁,梁富貴連帶著幾個丫鬟全被他趕出門外。他父王母妃被老三一杯毒酒了卻性命,他那王妃世子還有滿院的庶子愛妾一個未留。此後經年,別人的團圓是闔家歡樂的幸福時刻,他隻剩下年年月月挖心蝕骨的孤寂和空虛
仰頭一口飲盡杯中黃酒,舉腕提壺欲將酒水滿上時,手中酒杯被人奪走,醉意上頭,李初眯著眼好一會才看清來人,“是甘棠啊,不是準你同她們過節,怎麽,被趕出來了”
甘棠收起酒杯,小心翼翼從食盒中端出一碗麵放在原先酒杯的位置,取出銀箸擺在碗沿對他說:“空腹飲酒傷胃,殿下吃碗麵條再飲吧。”
聽她這麽說他倒真感覺腹中轆轆,拾起銀箸挑起碗裏麵條,嚐一口,味道鮮美,很好吃。埋頭大口吃麵,甘棠見他吃的香,看著院中四方天空,星河散落微風簇浪,一輪圓月懸於頂上,照得院中明晃晃。
往年中秋,大少奶奶總是讓彩雲備上許多瓜果點心擺滿一桌,有幾年他師父不在,她們仨賞著月,吃著點心,聽著大少奶奶說她小時候的趣事,拿她師父打趣,整個院落全是她們的笑聲,那時候真快活,無憂無慮。
“在想什麽”甘棠側頭,嘴唇不設防擦過李初的臉頰,不知什麽時候他已吃完麵站在她身側。未待她開口請罪,李初攬上她肩,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膀,和她一起看著月亮,口中默念:“萬裏無雲鏡九州,最團圓夜是中秋。往年今夜王府宮中熱鬧非凡,想不到今年陪我團圓的人隻有你。”
甘棠靠在他肩頭享受此刻難得的放鬆,誰能想到她會和李朝的皇子產生交集,互相依偎在一起賞月,人生的際遇太神奇,不到最後,誰都不知會遇上什麽人經曆什麽事,所以隻有好好活著,才能看到結局。
月亮下的校尉府,趙硯蘇橫躺在屋頂,舉著酒壺猛灌,喃喃念叨:“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口中的酒混入眼淚的苦澀,再過幾月,他當勢必攻破京城,手刃李終替他全家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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