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一路上,甘棠興致不高,連師傅帶她跟人交易都沒興趣,成日裏,坐在馬車上發呆。貨物漸漸清空,車隊進了離鎮,甘棠卻一反常態興奮起來“師父,再過兩條街咱們就到家啦”錢有德正在刮胡子,沒空理她。“您從去京裏時就沒刮過胡子,怎的回來,好好得把它刮了”錢有德將剃刀在水裏涮涮,“她不喜歡我留胡子。”“誰,誰不喜歡哦,我知道了,是大少奶奶”甘棠拍手笑道。“嘶”被剃刀劃破一塊皮,錢有德打了她手背一下“小聲點,被人聽見對她名聲不好。”朝著桌子上的妝盒努努嘴“等會去見她,記得把盒子給她”“您怎麽不自己去,前幾年,您送她根簪子,少奶奶歡喜得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我不方便,你帶去去便是。”繼續刮著胡須。


  待馬車停穩,二人整整衣冠,方進府拜見大老爺。大老爺揮手讓甘棠先下去,錢有德被他留在書房問話。甘棠回屋換了身幹淨衣裳,捧著首飾盒子興高采烈得往香桂居跑去,半年沒見,她太想彩雲和大少奶奶。


  香桂居大門緊閉,甘棠用力拍著大門喊“彩雲,彩雲,是我,甘棠啊,我回來啦”不一會,門內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彩雲打開大門,激動地上下打量甘棠“哎呀,可回來了,快,快進來。”側身讓她進院,抬起袖子,將眼角得淚水拭去。甘棠見她擦淚,一隻手撫上她得臉問“怎麽哭了彩雲,今日回來我們該開心才是,你不知道我在京裏有多想你和大少奶奶。”


  “呸,想個屁”徐媚娘正從主屋門口的台階上下來“你們師徒倆,一個叫忘恩,一個叫負義,一來一回大半年,寫過幾回信家來怕在京裏看花了眼,哪還記得起我們啊彩雲你替她哭,值當不值當”走到院裏桂花樹下,施施然坐在石凳上,彩雲見徐媚娘坐的石凳沒有鋪毛墊子,眼淚也不抹了,跑回屋裏取出一個大毛墊子彎腰給她墊上“小姐,您少說兩句吧。甘棠不在家的時候,是誰三天兩頭裏在菩薩麵前發願,保佑這個保佑那個”甘棠一進門被她說得有些有些尷尬,此時聽見彩雲說這些,心下感動,忙將妝盒雙手奉上“大少奶奶,師父進京一直在忙,我都見不到幾回,信是少了點,心意卻有,您看,這是他給您帶的。”徐媚娘看著甘棠手中藍玉嵌銀首飾盒,繳著手裏得帕子也不接,就讓她這麽捧著。彩雲見兩人形容,搖搖頭從甘棠手裏接過盒子,朝她遞了個眼色,捏著鎖片掀起首飾盒蓋子,打開給徐媚娘過目。隻見黑色絲絨內裏上躺著一條珍珠項鏈並一對珍珠耳環,甘棠努嘴提醒她“下麵還有一層呢”彩雲打開下麵一層,是一支珍珠發釵,珠子晶瑩凝重,圓潤多彩,彩雲將它們取出,甘棠配合她將手帕平鋪在石桌上,彩雲將首飾放在帕子上,三人細細觀賞,這珠子竟顆顆一般大小。


  因著在花間裏幫過忙,甘棠多少對珠寶有些了解,好珠易得,一批好珠卻十分難得,她師父尋得大小一樣的珠子做成這三樣首飾,怕是花費不少精力吧。徐媚娘自然比她更懂,拿帕子掩著嘴笑了,還算這人有點良心,記得她喜歡什麽。

  徐媚娘就是這般嘴硬心軟的人,知他師徒倆回來,早早讓廚房備好菜,等著一到家,好好給他們補一補,京裏與鄉下口味差異大,也不知在外吃得好不好,更別說趕路得時候,能喝到口熱水就算不錯了。甘棠大魚大肉連吃了幾日,整個人被徐媚娘養胖一大圈。這日說什麽也不吃那魚羊煲了,隻要求來點清粥小菜,涮涮腸胃,又被徐媚娘一通嘲笑,說她天生窮腸胃,住不了富貴窩。


  “去把燕窩拿出一盞來,挑了毛,用牛乳燉上,你親自去,廚房那幫人手粗,不會熬。”彩雲應了下,取了鑰匙去庫房拿燕窩,甘棠也要跟著去,被徐媚娘攔下“你不用去,繼續繡。”快四月裏的天,卻有些倒春寒,三人自甘棠回來後,成日窩在榻上做給她春衫,半年時間甘棠身量長了不少,去年的衣服都短了一截,全要重做。“這裏,這裏改用平針。”徐媚娘指著袖口處與她道“袖口易磨損,家常衣服用平針即可。”“好。”甘棠聽她的話改用平針縫袖口。隻有在大少奶奶身邊甘棠才有家的感覺,看著徐媚娘側臉,28歲得她仍舊嫵媚漂亮,肌膚細膩,除了眼角多了兩條細紋,與甘棠初進府時無甚變化。回來後三人又過起朝夕相處的日子,今日她未看書,穿著一件月白家常衣裳盤腿坐在榻上陪著彩雲和她做針線,整個人難得散發出溫婉的氣息。


  待她縫好一隻袖子後,彩雲端著托盤進來,托盤裏擺著一個燕窩盅,配上三個小碗。將燕窩仔細舀在碗裏,先端一碗給徐媚娘,剩下兩碗她與甘棠一人一碗,三人圍坐在榻上一起吃。徐媚娘吃了兩口道“嘖,熬得稀了,下次多放些燕窩,別舍不得,你小姐我還不至於養不起你兩個。”“哎,知道了”彩雲應下,甘棠吐吐舌,在京裏轉了一圈,自己好歹也漲了些見識,知曉這燕窩金貴,別說尋常人家,就是做官的人家,也不是家家都能吃得起。大少奶奶想吃就吃,還帶著她倆吃,娘家什麽來頭啊徐媚娘見甘棠發呆怕她吃不慣牛乳“是吃不慣牛乳嗎這可是好東西,女人吃了呀,不僅皮膚白,胸脯子會變大”說完吃吃掩嘴笑了,甘棠被她笑得小臉通紅。


  自打京裏回來,甘棠確定師父一次也沒跟少奶奶見麵,奇怪的是少奶奶也不問她師父行蹤。五月初八,正好是他們回來兩個月整。忙好莊子上春耕的事,錢有德帶著賬本大大方方的進了香桂居,將賬本雙手呈給坐在堂屋主坐上的大少奶奶,自己在她又下首坐好,托起蓋碗喝茶,甘棠聽你著兩人對話,方知這一進一出來回帶的貨物沿途售賣,是大少奶奶的意思,連京裏的南北貨鋪子也是大少奶奶出的資盤下來。甘棠心裏對大少奶奶越發好奇。


  合上賬本,徐媚娘對錢有德道“嗯,你做的很好,銀兩不必交給我,我還有事要你辦。今冬你們不在,壩上下了一整冬的雨,水位長了不少,阿山壩年久失修,我看那壩身都有些歪了,恐禍及旁邊水田。京裏既開了米油鋪子,你有時間,去河北買些好地,地契寫甘棠的名字。”飲了一小口茶,掏出一張紅契放在桌上,“這是甘棠的賣身契,午飯後若有空,帶去縣衙消了她奴籍。”錢有德接過紅契躬身退下。一旁的甘棠聽見要用自己名義買地,撲通一聲跪下“使不得少奶奶,您能幫甘棠脫籍已是甘棠的大恩人,哪能在給我買地啊”徐媚娘被她的話逗樂“誰給你買地啊,想的到美,隻是用你師父和彩雲的名義不妥,借用下你的罷了。你還小,府裏好多事,你不明白。”說完也不看她,揉著太陽穴說累,要去躺一會。

  趁著少奶奶睡著,甘棠把彩雲叫出屋子問她少奶奶到底娘家是做什麽的,怎麽這麽厲害。說到自家小姐,彩雲一臉驕傲“我們小姐是都府徐大都督的女兒,老夫人去的早,頭上有個哥哥,戰死了。都督隻這麽一個獨女。打小,都督把她當男子養,從不拘束,小姐像你一般大時,已經管著都督府裏大小事務啦,不僅如此,小姐還會騎馬,會射箭,女紅也好,隻要她想做什麽,就一定能學會,可聰明了”“哇,大少奶奶這麽厲害啊,那她怎麽嫁給大少爺的呢”“哎”說到這,彩雲歎口氣,“是咱們大少爺入贅的都督府,不是大少爺戰死,都府老爺逼著小姐改嫁,也不會來這窮鄉僻壤一呆這麽多年”


  “那我師傅呢”“你師父是大少爺身邊的參事,大少爺死後,他跟著小姐回來的”原來還有這樣一段故事啊,甘棠聽的入神。


  阿山壩的日子過得簡單,甘棠每日裏待在香桂居跟著彩雲做女紅,府裏大老爺的衣裳鞋襪都是彩雲在做,甘棠除了幫她做些之外,也會幫她師父做些,她師父成天在外麵跑,費腳力的很,鞋襪換的勤。倪娘子的手藝也沒落下,徐媚娘用來做窗紗的軟煙羅全拿給她做花兒了。不僅如此還帶著她學做胭脂水粉還有頭油,每日的時間安排的滿滿當當,不比在京裏時清閑。甘棠樂意大少奶奶教她,靠著這些手藝,以後自己想餓死都難。


  一晃兩年過去,這兩年,京裏陸續寄來書信,甘棠從錢有德口中得知京裏大少奶奶孔氏生了個兒子,二少奶奶也懷了身孕,三少爺趙硯蘇與李家小姐定了親,就等著成親了。八月初八那日,甘棠及笄,她師父,彩雲,徐媚娘幾人在香桂居給她行了及笄禮,儀式簡單而溫馨。徐媚娘替她挽好發,簪上發釵,難得口氣溫柔道“從今日起,便是大姑娘了。”三人年紀都比甘棠大上許多,看著甘棠,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


  臨走時,錢有德想了一下,還是從懷裏掏出一支紅玉木棉簪遞給她,“這是小公子從京裏托人帶給你的,一直放在我那,也是他一番心意,你收著也無妨。”甘棠接過簪子緊緊握在手中,紅玉簪身觸感微涼。自二人分別後,連個隻言片語也未帶給對方,本該互相忘記,送她簪子,又是何必呢甘棠感覺自己臉上有些涼意,用手一摸,嗬,原來是淚。


  九月裏,京城傳來書信,趙硯蘇和李家小姐成親了,大老爺照例給府裏下人發喜錢。甘棠正在廚房熬紅棗膏,粘稠的膏體在鍋中翻滾,稍不留神迸濺出來,燙著人手,需要不停攪拌才行。派到魏大娘時甘棠才想起今日是他好日子。收到喜錢的魏大娘嘴裏不斷說著吉祥話,甘棠聽她說早生貴子時,手裏的木勺頓住忘了攪拌,瞬間被蹦出來的膏糊了一手背,燙的生疼。被魏大娘瞧見,連忙將她手伸進冷水裏,說她怎麽這麽不小心,手拿出來時,果然一圈水泡。甘棠回到香桂居,顧不上手上的傷,倒頭便睡。還是彩雲發現她手上有泡,幫她挑了水泡又替她包紮好,彩雲欲叫醒甘棠問她怎麽了,見徐媚娘食指點在唇上朝她噓了一聲“讓她睡吧,她心裏不快活。”。

  十月裏,甘棠竟被他師父錢有德騙出去相親。看著對麵坐著的青年,甘棠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心裏想著回去一定去大少奶奶那告她師父一狀。早上騙她出來說有家點心做的不錯,那家掌櫃有祖傳秘方,做的乳酪酸甜可口,生意極好,帶她去嚐嚐。來了以後,確實是賣乳酪的鋪子,也確實嚐了乳酪,隻是,對麵多了個人,這個青年是這家鋪子的少掌櫃。


  孫玉對坐在他對麵的甘棠滿意極了。他家祖上是從關外逃難來的,因做的一手好乳酪,漸漸發了家。他們家多味齋開在京裏城北,離錢有德的南北貨鋪子隻隔一條街,因吃過他家乳酪,覺得好吃,一來二去,熟悉起來,知道他家有個18歲的大小子還沒婚配,便悄悄留了意。


  官橋鎮的鋪子是他家分店。錢有德近日在這裏談生意,碰巧遇上來盤賬的他,便有了這麽一場相親。15歲的甘棠是離鎮有名的美人,雖回來後不大出府,偶爾錢有德帶她出去辦事還會被人瞧見。這可是徐媚娘一手養起來的姑娘,每日裏吃著牛乳,隔三差五一頓燕窩,時不時泡一回羊奶,本有七分容貌也能養成九分,套句徐媚娘的話“我手裏養出的人,皇宮也進得。”


  因平時奶製品吃的多,養的皮膚雪白,身量高挑,一對胸脯,鼓鼓囊囊像揣著對寶葫蘆,哪裏像15歲剛發育姑娘的身子。一雙眼睛眼神清澈,分明懵懂,少女的純真配上成熟的身體。孫玉被她看一眼,緊張的直咽口水,便是京城,也難看到這樣的美人。手指在桌下扣著褲腿,不敢再看她。


  甘棠有些無奈的瞧著對麵臉色通紅的男子,說實話,師父看人眼光還不錯,這小夥子一看性子就好,斯斯文文,倒不像做生意的,像個書生。就是臉皮太薄,被自己看兩眼,頭都抬不起來。


  甘棠想,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幹脆說明情況,好早些回家。“咳咳,我叫甘棠,今日師父帶我來嚐你家乳酪,確實很好吃,那個,你要沒事的話,我先走了。”孫玉聽她要走,慌忙抬頭,太緊張胳膊帶到桌子,差點把茶盞震下來。見他這樣,甘棠忙扶穩桌角“你不必緊張,我師父未提前說明今日見得是你,我也覺得有些唐突,你若也是如此,不如我們各自先回去吧。”“不不不”一連說了三個不,孫玉喝口茶緩解下情緒“昨日錢掌櫃跟我說了這事,您或許不記得,您在京城裏常吃的乳酪,就是我們家的。”“你們家是”“我是多味齋少掌櫃孫玉。”甘棠笑了“原來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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