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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孤城

  大黎曆五百零六年臘月二十七,江望舒終於涉過枳江。巴君芥子領著廟堂貴胄在巴陽親自迎接,一個個無論是真情流露還是逢場作戲都感動的涕淚橫流。


  ??江望舒沒有說過多客套話,而是直接奔赴西境而去,隻帶了英武的江城守衛軍百夫長苟不言一人。


  ??能得到江侯賞識,苟不言欣喜萬分,一路上更是將把巴國如今的形式給分析了一遍。


  ??西境,蜀國君王吳歸稱西帝,想要占據梁州一地。蜀國軍中貴胄羅氏父子羅戰與羅寶兒領軍出川東,取巴南,更是一連攻陷了五城之地。


  ??東境,楚王熊冉手下得力大將白鹿大王鹿恩再度從涪陵北上進犯舊綦都,東境已經徹底淪陷。


  ??南境,南蠻勢力趁巴國內憂不斷外患不絕悍然出兵占領南疆,又將南郡城據為己有。


  ??便是最為安寧的北境,原南疆大夫武去疾大有劃江而治的意圖。


  ??等兩人即將抵達銅城,苟不言臉色變了變,說道:“恐怕西境已經淪陷六城了。”


  ??苟不言自問離開巴國不足三個月,便是三個月裏巴國西境又淪陷一城,恐怕東、南兩境情況也不太妙。


  ??銅城萬餘敗軍正在撤退,有眼尖的將士認出了江侯,銅城守將任林痛哭流涕喊道:“江侯,銅城堅守了三月之久,實在守不住了。”


  ??任林是被兩個兵士抬著的,他竭力想掙紮起來,被江望舒按住。江望舒問道:“銅城黎民呢?”


  ??“江侯,我們是最後撤退的,所以黎民都已經撤走。”有千夫長答道。


  ??江望舒這才鬆了口氣,對任林說:“你且安心養傷,有我在。”


  ??“侵我國土者,當誅;擾我國民者,當誅;犯我國威者,當誅。”江望舒提劍往銅城而去,身後跟著萬餘巴軍。


  ??江侯,在巴軍眼裏是戰無不勝的戰神;江侯,在巴人眼裏是每戰必勝的戰神;江侯,蜀軍眼裏亦是百戰百勝的戰神。


  ??江望舒領軍兵臨城下,銅城已經換上了蜀國軍中旗幟。他的神色有些悲哀,自己離開不足一年,巴國竟然淪落到這般境地。


  ??銅城守將正是蜀國羅氏軍中貴胄川東大夫羅寶兒,聽到巴軍再度歸來,他有些不信,直到戰鼓聲擂起。


  ??“那是江侯?”羅寶兒不太確定地問道。他覺得看著像,但江侯明明已經拋棄巴國去了兗州,難道他有分身之術?


  ??“稟,是江侯。”有人查探歸來稟報。


  ??羅寶兒臉色變了變,他來不及糾結為何江侯會出現在銅城,如何應付江侯,他還毫無頭緒。


  ??大將吳潛說道:“巴國除了江侯都是些草包,但江侯又如何?銅城在我們手裏,他那萬人想要破城?”


  ??羅寶兒捋了捋氣,他這才冷靜下來,銅城在自己手上,便是江侯又如何?


  ??“銅城有多少蜀軍?領軍之將是何人?城內糧草幾何?”江望舒問道。


  ??一問三不知,原銅城守將任林麾下的幾位千夫長麵麵相覷。


  ??“繞道銅城,切斷蜀軍退路。”江望舒沒有過多和這幾位一問三不知的千夫長過多計較,而是當機立斷。


  ??“江侯,萬一蜀軍繼續往前,該如何抵擋?”有千夫長問道。


  ??江望舒答道:“沒有萬一。”


  ??羅寶兒站在銅城上看著江望舒又領軍繞過銅城,疑惑地問:“江侯不攻打銅城?”


  ??蜀將吳潛嗤笑道:“或許江望舒是不敢,準備繞道離去。”


  ??羅寶兒瞥了吳潛一眼,心裏對這個不懂兵法戰事倒是會指手畫腳的吳潛極為不滿,但明麵上還是附和道:“吳將軍說的極是。”


  ??吳潛是西帝吳歸的胞弟,所以並無帶兵經驗也被西帝吳歸封為右軍大將,與羅寶兒這個左軍大將並列。


  ??嘴上雖然應和吳潛,羅寶兒還是不放心,畢竟父親不在,軍中大事還是要自己拿捏主意。於是羅寶兒派遣斥候小隊緊隨江望舒,想看看這位鼎鼎大名的江侯到底有什麽計劃。


  ??翌日,羅寶兒神色大變,斥候來報江望舒繞道銅城直取梁邑。梁邑是空城,江望舒不費吹灰之力便占去。梁邑是小城,所以羅寶兒並未派人駐守,但梁邑卻是連接巴南和銅城的必經之地,江望舒占據梁邑,簡直是釜底抽薪,銅城三萬深入巴國的大軍轉眼便孤立無援。


  ??“不愧是江侯,好狠呐。”羅寶兒咬牙切齒說道。


  ??吳滿不在乎地說道:“怕什麽?我們長驅直入,直取江城,生擒巴君,豈不美哉?”


  ??羅寶兒實在受夠了這個隻會紙上談兵與那位淪為天下人的笑柄的趙括一樣的吳潛,他嗬斥道:“你懂什麽?大軍不入險境,這是用兵之道。我們如今被困銅城,糧草輜重被切斷,遲早會死在銅城。”


  ??吳潛被羅寶兒一頓嗬斥心裏不爽,但聽到死字他慌了,他隻是覺得打仗比呆在城裏有意思這才央求西帝出來,若是真死在銅城自己那八個嬌滴滴的女人豈不會尋死覓活?


  ??吳潛還是閉嘴了,他不敢再說話,自己還能不能見到八個身子柔軟麵容嫵媚的女人全仰仗羅寶兒了。


  ??羅寶兒當機立斷領著三萬蜀軍撤離銅城奔赴梁邑而去,什麽不世功勳,那也得活著才有資格享受。死了,便是再大的功勳也隻能燒給自己。


  ??羅寶兒率三萬大軍奔襲而來,英武的江城守衛軍百夫長苟不言拱手說道:“江侯用兵如神,蜀軍果然從銅城撤軍了。”


  ??江望舒沒理會這些奉承之言,梁邑是小城,守軍不過萬餘,想要擋住三萬蜀軍恐怕不易。但也隻有梁邑是最合適的戰場,隻要守住梁邑,蜀軍想要過境除非插上翅膀。大軍入險境,沒有援軍支援,沒有糧草供給,落敗是遲早的事。


  ??“江侯,”有千夫長終於發現了問題,於是問道,“援軍什麽時候來?若是蜀軍東西合力攻城,梁邑也難守。”


  ??梁邑是一座等同於關隘的城邑,可以切斷三萬蜀軍的後路,也可以被東西兩路合擊。這是扭轉西境局勢的唯一一處城邑,也可能是巴軍的葬身之地。一旦蜀軍支援部隊從後方夾擊,城內萬餘巴軍便是插翅也難飛。


  ??“援軍不出三日便會抵達。”江望舒安撫道。


  ??有千夫長說道:“可軍中糧草隻夠兩日之數了。”


  ??“便是吃土,也要守住。”


  ??蜀將羅寶兒一日也不敢耽擱,開始攻城,畢竟蜀軍軍中糧草也隻有三日之數。三日後,若是不能破城,這三萬大軍隻怕要餓死在巴國境內。


  ??蜀軍缺乏攻城器械,羅寶兒隻能下令用人命去破城,隻要能破城,死一萬人又如何?

  ??不單單是蜀軍,巴軍萬餘人也缺乏箭矢滾木。


  ??於是蜀軍如同飛蛾一般不顧一切地往梁邑撲去,巴軍又如同螳螂一般義無反顧地用血肉之軀守城。


  ??大黎曆五百零六年臘月三十,除夕。


  ??三萬蜀軍沒過一個好年,萬餘巴軍也沒過一個好年。蜀軍攻城之戰從下午開始,一直持續到日落才肯罷休。


  ??大黎曆五百七年正月初一,立春,新歲。


  ??新年伊始,迎接巴軍萬人的是蜀軍的刀劍。江望舒提劍出戰,殺退了三波蜀軍攻勢。


  ??壞消息是梁邑守軍不足五千,好消息是本來隻夠半日的糧草又能多撐一日。


  ??巴國援軍還沒有來,蜀國援軍也沒有來。攻城的蜀軍和守城的巴軍還是猶如飛蛾與螳螂之間在較量,一方明知曉是飛蛾撲火還是不顧一切撲上去,另一方明知曉是螳臂當車還是義無反顧出城抵擋。


  ??蜀軍也不好受,三萬蜀軍隻剩兩萬,傷亡比巴軍大得多。


  ??這一夜江望舒徹夜未眠,他站在寒風中麵南而立。


  ??這一夜羅寶兒輾轉反側,他躺在營房中唉聲歎氣。


  ??除夕,新歲,本該是團圓之日。


  ??英武的江城守衛軍百夫長苟不言看著江侯上陣一天後還整夜不免於心不忍,於是喊道:“江侯,該歇息了。”


  ??“苟不言,你有沒有孩子?”江望舒問道。


  ??苟不言想到自己遠在江城的妻兒,隻覺得心裏暖暖的,於是說道:“我家小子已經能到處爬了。”


  ??江望舒說道:“我也有孩子。”


  ??江望舒的妻子日覃杜若早年死了江侯並未娶妻,這是巴人人盡皆知的事情。不過苟不言也知曉些內幕,那位當初在江城當街殺人的癡兒江玨似乎與江侯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在黎都,江玨三裏相送,江侯又頻頻回頭,盡管兩人客客氣氣,但苟不言如何看不出來兩人都隻是在外人麵前掩飾?恐怕江玨是江侯私生子的事是真。


  ??苟不言不知如何回答,畢竟這牽扯到江侯的私事,江侯都不願意公之於眾,他也不好說破,於是隻好假裝沒聽見。


  ??“酒兒,彩屏,不知道該喊哪個。”江侯喃喃道。


  ??苟不言隻聽清一個酒字,他知曉江侯最喜歡飲酒,於是匆忙離去找酒。也是,江侯喜歡飲酒,天氣又冷,喝點酒暖暖身子極好。


  ??很快苟不言提著一壇酒上來了,他起開封蓋,給江侯斟了滿滿一碗。江望舒詫異地接過酒,一口下肚,並無多少滋味。喝過神龍酒後才知道原來世上其他酒平淡無味,神龍酒的滋味,實在是美。


  ??苟不言還想給江望舒斟一碗,被江望舒拒絕了。


  ??“江侯,你還是早些歇息,明日還有戰事。”苟不言勸道。


  ??江望舒擺擺手,表示曉得了。苟不言實在撐不住,隻好先行告退。等他被戰鼓聲驚醒窸窣起來,江望舒已經提劍在城下殺敵了。


  ??“唉。”苟不言歎了口氣。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句話他還是曉得的,就像自己也想當個威風凜凜的將軍,而不是阿諛奉承行事要看別人臉色江城守衛軍百夫長。


  ??江侯與自己不一樣,江侯手心是巴國五十萬黎民。自己是個懦夫,說得難聽些是江城那些貴胄養的一條看門狗。


  ??看著江望舒提劍在城下殺敵,英武的江城守衛軍百夫長苟不言一咬牙一跺腳也抓起一把長槍殺下城去,誰還沒有點血性了?


  ??英武的江城守衛軍百夫長苟不言實力不弱,至少讓江望舒都有些詫異。他隻知曉苟不言長年累月守在江城城門,不知曉他一身本事不俗。


  ??等到正午休憩時,英武的江城守衛軍百夫長苟不言實在被江望舒的眼光給看得渾身不自在了,才解釋道:“江侯,江城之戰我也是個鄉勇義軍將領。”


  ??江望舒問道:“那為何甘願在江城當個守衛?”


  ??“有了妻兒,也有了羈絆,我不想讓我家小狗子沒有爹,”英武的江城守衛軍百夫長苟不言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細如蚊吟,“我自小沒爹,我知曉那種滋味。”


  ??江望舒隻是拍了拍苟不言肩膀,人各有誌,他也不願難為別人。


  ??短暫的吃飯休憩過後蜀軍再度攻城,英武的江城守衛軍百夫長苟不言提槍卻被江望舒按住。他掙紮了兩下,江望舒搖頭說道:“小狗子可不能沒爹。”


  ??苟不言的眼睛濕潤了,他本可以做英雄,最後還是選擇了當懦夫。


  ??“抱歉。”苟不言對著江望舒的背影小聲說道。


  ??今日是第三日,巴軍援軍沒來,蜀軍援軍也沒來。蜀軍被困了兩日,今日攻城之勢更猛烈,如同困獸做殊死搏鬥。


  ??今日的戰事比昨日更為慘烈,等到休戰的時候,都不用清點,一眼便可以看清梁邑這一千守軍。


  ??一千守軍,一座孤城。


  ??蜀軍還餘下萬人,一千對一萬,明日無論如何也守不住了。


  ??梁邑就像洪水中的一葉扁舟,都不用浪頭撲襲,隻要哈一口氣便會傾覆。這一夜不單單是江侯難以入睡,梁邑一千守軍都是如此。


  ??今日是第三日,援軍本該來的,但沒來。有千夫長哀傷地問道:“江侯,援軍還會來嗎?”


  ??“明日會來的。”江望舒能做的,隻有盡量安撫部下。


  ??一千將士心裏有數,援軍不會來了。他們要的,不過是江侯的一個答案,隻要江侯不倒,巴軍便不會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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