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樹焉,名曰迷榖 上
第章有樹焉，名曰迷榖（上）
蘇安提出了兩個要求。其一是讓自己的“犯罪現場”與自己撇開關係，其二是找混沌討要衣物。
混沌聞言頗覺好笑似的，隻是隨手扯下自己身上所披的黑色長袍，順勢丟給了蘇安，在他有些忙亂地接住那一大團布料的時候又問，“就這些了？”
蘇安點頭，“就這些了。”
“你找我討衣服穿，又抹去了自己殺人的證據，是想去那少年人的村裏嗎？”
蘇安卻搖頭，“我怕難免有些蛛絲馬跡，又容易惹出一堆麻煩事來。肯定還是要繞路走的。隻是我初來乍到的，肯定要先去人類的城鎮落落腳，順道學點什麽才好吧。”
混沌撚著手指，“你有什麽想知道的為何不直接問我便是？在這裏沒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蘇安此時正將那長袍抖開，然後拎住它對著自己的肩膀比劃了一下，竟發覺它大長短都是正合適自己的尺碼，並不像穿在混沌身上是那樣寬大。於是他歪著腦袋又問了一句，“這當真就是一件普通衣物？”
“可別想太多。你既然不，我哪會白送你什麽寶貝。”混沌嗤笑。
蘇安於是才回過神來回答他之前的問話，“你問我為什麽不全部都直接問你……是因為我不希望我所有的消息來源都是你一個人。單一的信息渠道會讓我的眼界受限。”
混沌決定無視他話語中似有似無的冒犯和質疑，繼續自己的盤問：“你既然要避開那少年所在的村莊，又要去找其他的人類的城鎮，是想往何處去？”
“……隨意找找吧。”蘇安滿不在乎地答道。
“隨意找找可找不到人類住處。”混沌卻道，“你現在既無羅盤引路又無刀劍防身，萬一不出兩就迷路在這片山裏，吃虧的反倒還是我……”
他猶豫了又猶豫，最終還是朝蘇安伸出一隻手來，示意蘇安抬手與他相觸。“我方才的那兩個玩意，想來想去還是贈與你防身好了。”
他的語氣聽起來不容拒絕。於是蘇安隻是沉默地探出左手去放在了混沌攤開了的手掌上。
冰涼的溫度從手掌接觸的地方傳遞到蘇安的神經，他隻覺得好像有什麽冰涼的液體從他手中的血管與骨骼裏蔓延出來，節節地向上攀升，而後散布到了四肢百骸之中。血液的溫度似乎也為之降低了，關節的移動都霎時間變得更加遲緩，像是被一層冰霜所覆蓋了一般。
蘇安有些僵硬地轉動眼球看向自己接觸著混沌的那隻手，隻看見手背上已經結上了一層實質性的薄冰。點點寒霧從冰層表麵擴散而出，融化進夜色中。他的手因為低溫而變得僵硬，甚至有些發抖。但混沌隻是沉默地托著它不發一言，也沒有任何動作。於是蘇安隻能陪著他繼續沉默。
“定力也果然不錯。”混沌這樣道。
蘇安隻覺得自己的思維也有些遲鈍了起來。他身上傷口傳來的痛感倒是因為這低溫有些消退，但是沿著自己的手臂攀援而上的冰層令他覺得這也並不算什麽值得慶幸的好消息。
“看著我，孩子。看著我的眼睛。”蘇安聽見混沌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受蠱惑一般地抬起頭望去。
混沌漆黑如墨而空無一物的眼眶裏跳躍著兩簇微弱而又細的火焰，一簇蒼白明亮，一簇卻黑暗如他的眼瞳。隻是它們都如出一轍地無聲燃燒著。蘇安盯著那兩簇火焰，心中突然升騰起一股詭異的感覺：那應該是屬於他的東西，他要把它們占為己有。
於是蘇安無意識地行動了。他抬起自己被凍得僵硬的左手，向上抬起，想要去觸碰那微弱的火焰……
“看著我。”混沌又。火焰在漆黑的眼眶裏跳躍著，然後在他話音落下的一刻升騰，旋轉著飛躍而出。
蘇安的動作被定在了遠地。他並不知道這究竟是出於心理作用還是對方的什麽能力，但是他就那樣停住了自己的動作，而混沌隻是在蘇安的注視之下重新握住了他抬起來的左手。
十指交握，混沌蒼白瘦削的手指上溢出了赤色的光芒，然後它扭曲成一條絲帶，將二人的手掌緊緊纏在一起。蘇安此刻有些回過神來，於是開口問道，“……這是什麽東西？”
混沌似乎有些驚訝似的，“你居然還殘留著意識嗎？這是臨界石的保護，還是你自己的精神的確如此強大？真是有意思極了……”
赤色的絲帶包裹了蘇安的手掌，又延伸到了他的手腕處，極為輕柔地纏繞了兩圈，然後逐漸收緊、下沉，沒入了蘇安的皮膚之中。
原本在混沌眼眶中無聲燃燒著的那兩團火焰，它們飛躍至半空，也如那赤色的光芒一樣，緩慢地扭曲、變形，最終化作一對手鐲，繞著蘇安轉了一圈，之後落在了他的左手手腕上。
滲透在蘇安皮膚中的赤色絲帶再一次地亮起了光芒。而那對火焰的手鐲歡快地嗡鳴著，繼續在他的手腕上旋轉，火焰融化了皮膚上薄薄的冰層，卻將他的皮膚燒灼得發痛紅腫，絲帶的光芒卻因為它們的熱度沉寂下去，再一次潛入了蘇安的皮膚之中。赤紅的顏色也迅速地消散開來，卻是化作了圖騰一般的刺青，留在了蘇安手背與手腕的位置。
“這是……什麽東西……”蘇安頭痛欲裂，好像有什麽東西也隨著方才的這一係列異變趁機鑽進了他的腦子一般。他有些無助地重複著自己的疑問，希冀著混沌的回答。但混沌仍舊高深莫測地保持沉默，隻是鬆開了緊握著蘇安的手。
於是手鐲上燃燒的火焰驟然熄滅下去。少年手腕上那一對巧精致的手鐲才終於安靜了下來。它們如出一轍地纖細，其上繁複紋飾也都盡數相同，似有獸骨爪牙，也似有枯枝翠蔓，隻是二者顏色是一黑一白，一如陰陽八卦，白則白得純粹異常，黑卻黑得深不見底。
蘇安的精神因此而重新清明起來。他抬起左手搖晃著那一對鐲子，又翻來覆去地查看著烙印在皮膚裏的刺青，沉默了好久，最終還是問出了和先前同樣的句子。
“這是什麽東西？”此刻他的聲音沉穩冷靜了許多，恢複到了他一貫的語氣。
混沌手掌上的赤色光芒仍舊在逐漸地熄滅，他對上蘇安的目光，簡短地回答道，“火苗。”
“火苗？”
“這是我多年以前煉化成的火焰。黑色的那簇名為‘永夜’，是取了九隻三足烏的靈魂碎片，將它們提煉融合而成。而白色的那簇名為‘極晝’，是來自一隻被流放於北極冰原的鳳凰血液。”
蘇安聽他神神叨叨的，有些不明就裏。隻顧著糊弄地點點頭，繼續仔細觀察著皮膚上的花紋，隱隱間隻覺得它們似乎是在流動著。
“——那是為了幫助你領悟這火苗的使用方法而刻下的印記。”混沌適時地解釋道，“我料想以你的性子恐怕也不會過多使用它們，不過，既然你這三年裏需要為了我而保全自身性命，那麽終究也會有用得到的時候。無人時，你可以試著觸碰它們，它們自然會將你需要了解的東西教授於你的。”
蘇安的確是如混沌所的這般打算的。混沌給的這玩意兒不知威力如何，也不知道使出來會不會有人認識。他當然不願隨意使用，隻是混沌既然已經將它們交予自己，肯定也需要盡快了解透徹，以免……“引火燒身”。
蘇安心中想到這個詞，覺得著實貼切，於是兀自笑了一聲，將左手收回身側，下意識甩了甩袖口將它藏了起來。
混沌瞥見了他的動作，突然問，“你原本就有的特殊能力，是什麽？”
聞言，蘇安僵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以混沌的能力，能夠獲知自己掩藏的那點秘密也算不得什麽稀奇，於是幹脆坦蕩地答話，“是力場。”
實際上，要他如此直接地在並不信任的他人麵前直言自己的能力，這還是頭一遭。在過去，蘇安為了避免戰鬥與麻煩，也為了利用信息差的優勢，甚至都很少將自己“擁有能力”的事情向外透露，更別直白相告了。
而現在，蘇安卻是很輕易地告訴了混沌。理由也並非他信任對方，而是因為，無論是否告知，萬一打起來自己總歸是毫無勝算的，此時在這一塊扭捏糾結也並無意義。
“原來如此。”混沌聞言微微頷首，“所以你可以憑空將那柄短刀提起來，還能隔空操控它殺人……我原本還猜測你是利用了空氣或是風力呢。”
“……你看見了。”
混沌側過臉來看著蘇安，“我自然看見了。自從你攜帶著臨界石從蟲洞之中滾落出來的那一瞬間開始，我就一直在看著你了。我也本想早一點出麵與你交談的，隻不過那個人類少年急躁，有點亂了我的計劃……所以才拖延到此時的。”
——所以我被他捆綁腳踏以及用刀插的場麵你都看到了。
蘇安腹誹著，再一次下意識地撓了撓胸前那個新鮮的傷口，低低“嗯”了一聲。。
他又忽然想到，自己原本還準備試著捉兩隻鳥來烤著吃的。現在被混沌耽誤著時間，原本在對岸休憩的鳥群早就飛走了，待會兒他或許又隻能去翻著石頭捉蝦摸蟹。蝦蟹雖然肉質鮮美一些，但吃起來費時費力又填不飽肚子。
於是蘇安再一次真誠地望向混沌，，“我還想再提一個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