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戰源教風平波息 斬青童萬物歸寂6
澤源能夠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無數細小的裂隙，每一道風，每一片雪花，都像刀片一樣切割著他的身體。本來他以為那隻是一種錯覺，但隨著他不斷靠近那道巨大的金色裂隙，那種感覺愈發強烈。不知是什麽時候，他的身上出現了第一道傷口，那傷口小的可憐，但卻是真實存在的，傷口中滲出一粒微小的血滴，還沒等滴落就已經凝固。緊接著，越來越多的傷口出現在澤源身上，他的衣裳變得千瘡百孔，就連腰間兩柄劍的劍鞘也被割出一道又一道細紋。
??終於，他來到了那道幾十丈高的裂隙前，裂隙中飄出的五彩華光如絲綢一般在空氣中流動，有那麽一刹那，澤源以為自己到了人間仙境。現在當然不是欣賞的時候，澤源抽出紫雲劍，將其插在地上，然後掏出韓青鐸給他的信號槍，準備發出信號。
??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一個人正靠在裂隙邊緣，看著自己。
??那人身穿錦袍，錦袍上繡著一幅九龍圖，那九條龍在錦袍上趴著，但眼睛都在看著澤源。而澤源也在盯著那個人，能夠在裂隙附近而安然無恙，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而麵前這個人竟然還靠在裂隙的邊緣，一幅怡然自得的樣子。
??“你是誰？”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是我失禮了，”那人走上前，朝澤源作了一個揖，麵帶笑容地說道，“他們都叫我青童君。”
??青童君！澤源心頭一驚，他聽過這個名字，將還璧丹煉製方法傳授給他師父籍無名的，正是青童君。籍無名說過，青童君的實力要比他強，如果不是無名神功剛好克製青童君的功法，他根本無法與之匹敵，這也是為什麽青童君會讓他發誓不會摻和此事。而現在看來，青童君的實力比籍無名高了不是一點半點。
??澤源收起信號槍，拔出地上的紫雲劍，他知道，青童君出現在這裏肯定不會是來幫他的。既然如此，二人隻見恐怕難免一戰。
??“你能站在這個地方，讓我很吃驚。”青童君雖然這麽說，臉上卻絲毫沒有驚訝的神色。
??“你會出現在這裏，我也很吃驚。”澤源說。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青童君笑著搖搖頭，“如果不是在這種場合下見麵，我還真想跟你較量較量，可惜了。”
??一邊說著，青童君伸出右手，在半空中一捏。
??澤源看著他奇怪的舉動，不禁將劍柄握得更緊了。
??片刻之後，青童君的臉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澤源也有些摸不清頭腦，青童君似乎做了什麽，但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
??“你，你體內的大乾花去哪兒了？！”青童君一時間有些語無倫次。
??“誒？我體內的大乾花呢？”澤源內視丹田，發現封印自己氣海的大乾花不知哪裏去了。氣海之中空蕩蕩的，現在的澤源如同一個未經修煉的凡人，但他又切實感受到一種力量貫穿在他的一舉一動中。
??“哦，我記起來了，”澤源忽然想起自己幾天前的遭遇，他不好意思地說道，“前幾天我被桓央子打殘了，差點死掉，後來我的同伴給我服用了大量的還璧丹，我也記不得有多少了，反正吃得我肚子很脹，消化了好多天，大乾花應該是在那個時候消失的，應該也是因為還璧丹，我才能站在這裏吧。”
??“哎，這個桓央子。”青童君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我體內的大乾花，應該是你讓虢瑾軒給我種進去的吧，目的是為了封印我體內的無名神功。”澤源盯著青童君的眼睛說道。
??青童君毫不避諱地點點頭。
??“那這一切，也都是你策劃的吧。”澤源又問。
??“事到如今，你還有必要問嗎？”青童君反問道。
??“這裏麵很多事我不明白，所以要問，我想知道我經曆的一切都是因為什麽，為了什麽。”澤源說。
??“這是人類的本性，”青童君笑道，“總是想給一切找個意義，可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意義，不是嗎？看來就算是你，也不能明白這一點。”
??“我想問的不是這個。”澤源眉頭一皺。
??“如果想知道，那就跟我來吧。”青童君說罷，轉身跳進了那道金色的裂隙之中。
??看著青童君消失在五彩華光中，澤源沒有跟上去，他還記得自己來的目的。他將紫雲劍插到地上，發射了信號槍，信號彈擦著裂隙成功飛到了空中，炸裂開來，如同一束煙花。
??做完這一切，澤源忽然感覺無比空虛，他看向裂隙內，青童君消失的地方，心中忽然有一種衝動。
??跟上去！一個聲音在澤源耳邊呼喊。
??跟上去！無數聲音在澤源腦中回蕩。
??澤源閉上雙眼，他感受著空氣中的裂隙在他身上劃出的一道又一道傷口，感覺變得清晰起來，他已經明白了自己想要做什麽。
??此時一道電光從天而降，落在紫雲劍上，經過上麵紫花雲母的折射，釋放出無數條紫色枷鎖把住裂隙的兩條邊緣。
??澤源睜開雙眼，縱身躍進了那道裂隙之中。
??在裂隙裏，一切都變得安靜下來，就連時間也幾近停滯。周圍都是五彩華光，上下、前後、左右，這些方向概念在這裏失去了意義。
??澤源握著劍，朝前方走去。
??“你果然還是跟來了。”青童君的身影忽然出現在澤源麵前。
??“你說過，我跟來，你就會說。”澤源正色道。
??“說什麽？”
??“你想說什麽？”
??“如果我什麽都不說呢？”青童君臉上是戲謔的表情。
??“那我就隻好結束你的性命了。”澤源說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青童君忽然大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澤源眉頭一皺。
??“沒什麽。”青童君說罷，消失在了華光之中。
??澤源嘴角露出苦笑，他沒想到青童君竟然會跟他耍無賴，他閉上雙眼，就地跏趺而坐，將澤源劍放在一旁。
??裂隙外，一個探員正在向韓青鐸報告此時的情況：“現在公輸雲山上的機關已經啟動，裂隙遲遲不能關閉，是因為裏麵有另外一種能量在向外擴張。”
??“現在裂隙失去了還璧丹的支持，它的能量是從哪裏來的。”韓青鐸想不通。
??葉子盯著遠處的裂隙，眼中充滿了期待，信號槍已經發射，這說明澤源活著到達了那裏，她相信他一定能活著回來。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澤源坐在那裏，紋絲不動，呼吸越來越慢，仿佛隨時都會失去生命的跡象。
??忽然，無數道身影從四麵八方朝著澤源襲來，每一道身影都是青童君的模樣，手裏拿著一把九龍劍，無數把九龍劍破空，發出振聾發聵的龍吟。
??澤源摸起身邊的澤源劍，舞了一個劍蓮，他的動作很慢，但每一個步都剛剛好，一氣嗬成。他將澤源劍插回劍鞘之中，轉身朝著裂隙走去。
??在澤源走了三步之後，那無數道青童君的身影收束成一個，掉落在地上，胸口布滿劍痕。
??“等等，”青童君喊道，“你不想知道我這麽做的原因嗎？不想知道自己所作所為的意義何在嗎？隻要你救我，我就……”
??“我不想。”澤源微微側頭。
??放完信號槍，澤源閉上雙眼，他感受著空氣中的裂隙在他身上劃出的一道又一道傷口，感覺變得清晰起來，他已經明白了自己想要做什麽。
??他想要給自己、給身邊的人一個交代，僅此而已。
??“你……”青童君剛說了一個字，他的身體忽然間布滿裂紋，緊接著，周圍彌漫的五彩華光從裂縫處侵入了他的體內，他的身體分裂成無數碎塊，融入了五彩華光之中。
??自始至終，澤源都沒有回頭，他走出裂隙，瞥了一眼插在地上的紫雲劍，朝著遠處走去。
??紫雲劍中發散出的鎖鏈將金色裂隙關閉，那道裂隙越來越小，飄向天空，消失在雲層中。
??不知不覺中，北冥的夜晚已經來臨，沒有了燈塔的打擾，北冥鎮再次迎來了久違的黑夜。碑守族的祭壇已經成了一片碎石，誰也不知道哪一塊來自那麵被世代守護的古碑，哪一塊來自被世代踩踏的階梯。誰也不知道這一切的起因到底是什麽，而他們也不在乎，對於經曆了苦難的人們來說，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不需要任何理由或意義的支撐。
??姬靈的屍體被石生從燈塔中帶了出來，據說他死在鎮元善和焦雲生的手裏，彌留之際他還在試圖停下燈塔裏的機關。姬凡居因此震怒，他下令公輸雲山出世，幫助紅七所掃清源教餘孽。隨後武盟召集江湖各大門派議事，華青冥向海內外宣布議事結果，即日起任何人有捕捉玉靈的行為，人人得而誅之，有遇源教教徒，必殺之。
??經曆這一切之後，焚砯劍派隻剩下了寥寥幾人，語乾帶著他們離開了焚砯島，像洪山劍派一樣在人間修行。而焚砯島也在之後不久被公輸雲山夷平，永遠地消失在了海浪之中。
??北冥發生的事剛傳到海內，虢瑾軒就消失了，虢園的武衛看到，似乎是沈承宇來帶走了他。有人說，真正的虢瑾軒早在十六年前就死在了大庸縣的那條土路上，而後回來的虢瑾軒其實是沈懷的私生子，而沈承宇是他的兒子。而又或許，他們都是虢瑾軒，隻是來自不同的世界罷了。
??虢沁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告訴了虢月蓉，虢月蓉沒有多大反應，畢竟她也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了，對這個世界未來如何並沒有那麽在意。她隻是在想，自己認識的那個虢瑾軒是不是還活在這個世上，如果是，那他現在在哪裏？
??沈爾易試圖恢複常山空空洞裏的石碑，可他發現自己還沒有年輕的時候有耐心，那個時候的他為了安撫自己的內心，才建造了這片碑林，而現在的他又是為什麽呢？沈爾易自嘲似地笑了笑。不久之後，沈懷病逝，沈爾易參加了他的葬禮，這並不代表他對這個所謂的父親有任何敬意，隻是當初他死的時候沈懷在旁邊看著，現在沈懷死了，他覺得自己也有必要去看著。
??楊同林與黃嫣英的婚禮如期而至，他們在挑選請帖樣式的時候策劃人推薦了藍色錦帛，他們直接把他開了。澤源收到請帖參加婚禮，在婚禮上嚇了一跳，原來沒人告訴他花無榮還活著。這之後不久，花無榮和黃瑾柔前往天山尋找雪蓮，將花家幫托付給了黃綺憐掌管。
??北海風波平息，敖曦和敖陰被鎮壓在盤龍柱上，傲雪應召回到北海，不久後迎娶興安嶺山神木瑤。木瑤與傲雪前往北冥，掌管一方，而苗覺瑄成為了新的山神。
??羽真人去了興安嶺，那間破爛不堪的小院是姬靈曾經居住過的地方，看著屋子裏那些沒有被帶走的機關獸，他意識到姬靈早已將原本的自己留在了這裏，從離開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對這個世界失去了所有信念。離開的時候，羽真人遇到了宋阿四，原來他在興安嶺找了一份護林員的工作。
??慕容明月離開無相塔，拋棄了嘲鶇的身份，成了武盟的座上賓，她幫助華佳利處理江湖上一些門派之爭。大家都說他有華青冥年輕時候的風采，是繼承武盟盟主之位的最佳人選。
??吳倩和韓青鐸住到了一起，雖然平時兩人還是很少有機會能夠見麵，但至少有了一段可以共處的時間。她們為烏有先生立了墓碑，雖然烏有先生曾經是源教的成員，但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幡然醒悟，將源教的秘密揭示給世人，算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長者。至於烏有先生和吳倩的關係，仍舊是一個謎，或許他們真的是失散的祖孫，或許他們隻是陌路人。
??東沄在回到東來島向自己的母親東洇報平安後去了居山，她想要看看自己父親生前居住的地方，心想著或許能夠理解雲遊子的內心。而石生則離開了居山，前往常雅雯上學的城市開了一家武館，說是要好好體會一番紅塵的滋味。
??澤源回到海內之後，對自己在北冥的遭遇隻字不提，但在其他人的口口相傳下，還是成為了拯救蒼生的大俠。在他的推動下，虢園重新用回了九劍園這個名字，那塊被擱置在柴房裏的牌匾也被重新掛回去。但他沒有接受眾人的推舉成為九劍園的園主，而是離開了九劍園，前往了藏地。據說他離開的時候身邊跟著一個女子，那女子冰清玉潔，超凡脫俗，宛如玉石雕刻而成。
??澤源走後，郤雨神成了園主的唯一人選，但他仍舊癡迷研究劍術，園內外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給了虢沁打理。籍歡兒不再為園主做事，她雲遊四方，行俠仗義，決心從此隻聽從自己內心的差遣。
??北冰洋。
??一道金色的裂隙驟然出現在半空中，那裂隙越來越大，迅速擴張著，從幾米，到十幾米，到幾十米，五彩華光從中飄出，在海麵上映照出無數條極光，如彩練一般延伸至天際。
??裂隙中出現了一個人影，手裏拿著劍，他飄落到附近的一座冰山上，打量著四周。
??“失敗了，我失敗了……”他喃喃道，周圍的一切對他來說是那樣的陌生。
??在他背後，那道金色裂隙不知什麽時候消失了。
??三天後，一艘科考船行駛至這片海域，他們從海中救起了一個人，那人因為嚴重失溫而神誌不清，手裏握著一把劍。在被送到醫療艙的路上，他的口中一直在呼喊著什麽，但誰也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葉子，葉子……”
??全書完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