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扛下
嚓、嚓、嚓,呼……
紅磷竄出火苗,看似顫抖的手好容易點燃香煙,晃滅火柴梗。周峻杵在門邊,腋下夾著黑皮包。
「阿峻,事辦妥了?」周海山笑著拍他肩膀,「老闆叫你進來。」
周峻點頭,捻滅煙蒂,踢進垃圾桶,深吸口氣,這才進辦公室。
「海山,我就知你兄弟阿峻雖年少,但夠狠,有力。」老闆從抽屜摸出兩包阿詩瑪,丟給兩人,「哼,香江人想在場子賴賬,門都冇。阿峻,3萬帶回多少?欠條也行。」
周峻把包放在桌上,「老闆說的,沒錢,用手來換。」
老闆右手往皮包一壓,臉色大變,再打開,捏出一枚金戒指,猛拍在桌上,嘶吼,「那是香江人吶,你搞乜鬼?」
周海山蹭地扣住周峻手臂,「阿峻,你這是給老闆添麻煩。我把你從老家帶到特區,是謝老闆給我們吃喝,你知你做了什麼?」
周峻心裡哂笑,硬道,「不管什麼事,我一人扛。不給你們添麻煩。」
「你扛個屁?爛命一條,拿什麼扛?」周海山怒氣不消。
半晌,老闆壓住火氣,冷道,「有冇鬧出人命?」
「冇。」周峻到鵬城已幾個月,也會點方言。
「你已成年,這事難辦。」金戒指敲擊桌面。周海山就扣著周峻的手臂,力道又添了幾分。
「給你兩條路,一是自首,把所有事扛下,我給你300塊,坐幾年監,出來還看場子,吃喝不愁。二是跑路,衙門那邊我讓人安排,點樣?」
周峻看向周海山。周海山湊到他耳畔,「不是我不保你,你鬧太大,這是害我,誰都保不住你。而且,你最好選第一條,對我和老闆都有利,出來我們還是兄弟。再幾天就過年,你家的老太婆我會安排。」
「老闆,給我兩個小時,我考慮下。」周峻臉色不變,手臂一縮,突然掙脫周海山緊扣的手。自顧找位置坐下,端起茶灌下幾口,又點上煙。
周峻雖然看起來剛過18歲,但靈魂卻是來自2020年的周平。最詭異的,周峻是周平父親的拜把子兄弟,現在自己成了老爹的結拜大哥,鬧的可刺激。
說到周峻,周平印象深刻。因為10年後,家鄉《金浦鄉訊》刊登了周峻的「故事」,他的自白書和被槍斃的消息。
同一期報紙還刊載縣裡幾個典型。周峻是走黑路,其他有經濟犯,有強暴犯。周平之所以記得清楚,是因為裡面有個受害者,那是少見的漂亮。害得他查字典,一遍遍讀報紙里的文字,到現在仍對那照片還記憶猶新。
其實,周平對周峻的印象很不錯。每次周峻到他家都會帶些糖果、武俠小說給他,還愛講葷笑話,讓年少的周平特崇拜。後來周峻沒了一條手臂,周平還喊他神鵰大俠。
最後,就是父親周龍帶回來的報紙,上頭幾個故事清清楚楚。周龍因此變沉默許多。
現在剛跨入新曆1986年1個月,虎年在即。原身周平尚未出生,現在既成周峻,他不想再走斷頭路,離開是必然選擇。
沒過多久,果然有幾個公安人員尋過來,在前台的陪同下走進辦公室,亮出證件,「周峻是哪位?在不在這?」
周峻放下茶杯,看公安的態度,心中大定。
老闆做的是棋牌場,不喜沾皇氣,這時臉色鐵青。周海山先看向老闆,咬牙邁步,上前擋住公安,「兩位同志,周峻犯了什麼事?」
老闆突然把金戒指塞周峻手裡,低聲道,「你進去最好放聰明點,否則讓你過不了年。」
周峻冷笑,把戒指揣進兜,「公安同志,我就是周峻。」
「好,請跟我們走一趟,協助調查。」兩人掃了幾眼辦公室,沒多事,轉身帶周峻離開。
「大佬,怎麼辦?」
「盯著,明天睇下。」
「家鄉沒財路,周峻跟我出來就想發財。」周海山心一橫,「不過老闆您放心,他要扛不住,我親手做了他。」
沙頭角附近的派出所,周峻做完筆錄,神色淡定,只是之前報案的緣故,才回來配合調查。
所長劉禮元欣喜地握住他雙手,「周峻同志,謝謝你。你報案涉及的那個人,是我們通緝的殺人犯,這下你可立功了。等下局領導會過來兌現懸賞獎金,整整1千元。拿到錢,回海中省老家過個好年。」
這年頭,工人平均工資幾十塊錢,1千元的懸賞獎金,是普通工人一年多的收入,重賞。
周峻點頭,散了幾支煙,「公安同志,我都說了,真正發現犯人的不是我,是一位香江人,只是他已離開。這不,讓我得了便宜。」
「懸賞就是兌現給報案者,犯人生死不論。這可不是佔便宜,要沒公德心,誰會報案?」公安年底前能結一大案,就是立功。
所長拉著著周峻的手,很親切,「今天是小年,所里正要聚餐,你也一起吃。來,幫忙切菜。」
「那我不客氣了,長這麼大,還沒跟公安同志吃過飯。都說鵬城特區服務好,果然是。」
啪!
一刀下去,周峻輕鬆剁開鹵豬蹄,切面整齊,漂亮。
窗外,幾個公安一直盯著周峻,其中一個微微搖頭,「不會是他,下手快穩准,明顯練過拳腳。據人犯交代,斷他手臂的人斬了5刀,而且操本地方言。」
局領導朝窗內呶嘴,「有無特殊情況?」
「周峻,海中省金浦縣人,剛過十八歲,兩個多月前由老鄉帶到鵬城,身份證和邊防證齊全。下午電話問過金浦當地,三代貧農,政歷清白,家中只有奶奶一起生活。說是在謝文東廠里工作,其實是他棋牌室的看場小弟,不過沒有案底。這幾天生活節奏也正常,未發現特殊情況。」
這年頭到鵬城特區需邊境管理區通行證,也叫邊防證,有效期一般3個月左右。沒有通行證,難過二線關,特區內外兩個世界。
「人犯那邊?」
「醫院消息是人犯失血過多,現在還半昏迷狀態。之前清醒時,一口咬定是本地人綁了他兩天,斷臂之後,又說是香江人綁的他。」
「哼,手上三條人命,關他幾天黑屋怎麼啦?被他害死的人找誰伸冤去?我看,這案無甚特殊,爭取年前結案,從快從重判罰。這樣的人,社會危害性太大,不殺不足以平民憤。」領導一錘定音。
幾個年輕公安同時鬆了口氣,案件證據鏈清楚,儘早結案,才能投入其他。
改革開放帶來經濟社會的巨大變革,案件數量也蹭蹭上漲,比經濟指標增長速度還嚇人,公安都覺得精力不夠。
周峻很上道,吃飯時散了幾包紅雙喜,還主動留下通信方式,「這是我海中省的地址,若案件還需我配合,隨時來信,或電話到金浦金剛鎮山邊公社。」
劉所長笑著收下紙條。周峻看著年輕,待人接物卻比不少生意人更老練,探過頭,壓低聲音,「不如,你留下當線人,替我們盯著大東棋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