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章 斷腸 2
小道姑肉乎乎的嘴角還粘著半透明的米粒兒,努力的眨巴了幾下眼睛,才睡眼惺忪的睜開了一條縫。
張三會壞壞的笑著,眼珠子卻死死的不離小道姑的手:“丫頭,別吃了啊,長蛀牙可疼了!”
話沒說完,腦殼兒邊又飛來一條枕頭。
張三會貓著腰跳開,指著上麵的惜風氣急敗壞的罵:“野蠻!野蠻!”
卻不料惜雲大漢又揉著毛茸茸的腿,探了半個身子下來:“幹嘛,找茬兒?”
張三會立刻就泄了氣,臉不紅氣不喘:“哎呀,都在呢!還是饅頭好吃,我可不是稀罕這丫頭那兩口糕點啊,主要是這東西吃多了……它它它牙疼!”
正喝水的惜塵冷不丁兒嗆了一口,咳嗽起來!
啃包子的袁嶼茫然的看著,認出張三會的時候,袁嶼挪了挪身子,騰出了一小片地方來。
張三會見縫插針的坐下,唏哩呼嚕的喝著湯,喝飽了才抬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衝蕭老頭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蕭老前輩,叨擾了!”
蕭老頭眯著眼嘿嘿笑了笑,不置可否。
老二惜風鼻孔裏悶悶的哼了一聲,提走了那瓶酒,便又望著車頂沉默了。
張三會話匣子不停,不斷的訴說自己這一路輾轉的辛苦,也不斷的哭窮……
檢票的時候,張三會死皮賴臉的不下車,他是從江西坐的另一列車,按他的話來說,兜裏連個響兒都沒有,不跟著惜塵他們,早晚得餓死在另一趟車上。
惜塵隻得無奈的給張三會補了票,堂堂天師府的傳嗣弟子,撒潑打渾的功夫,竟也如此厲害。
吃飽了,小道姑拉著袁嶼,兩個人貼在窗邊,看外麵一閃而過的樹,窗外的風景。
除了瞌睡打盹兒,這漫漫長途,實在無趣。
時間久了,窗外的風景最容易勾起人的瞌睡蟲,惜霜小道姑就偎著袁嶼有一搭沒一搭的打瞌睡。
袁嶼則側臉看著自己這個小師姐,她睡著時的樣子,晶瑩剔透。
從蜀中,過陝北黃土百裏秦川,到山西,再過河北……
日落昏黃的時候,過河北經天津北京的時候,惜雲大漢猛的翻起了身子,扣著車窗眼珠子瞪得滾圓,滿是眷戀的感歎說:“哎呀媽呀,介肆天津衛啊,跟我小時候不一樣了……”
沒有多少文化的惜雲大漢,以這種方式表露著他的思鄉之情。
在一個沒有過完的深夜,車停了。
火車上的人已經很少了。
迷迷糊糊的被叫醒,迷迷糊糊的下了車,袁嶼才從蕭老頭嘴裏知道,這個地方叫赤峰。
五十多年前,這裏的牛肉八分前一斤,雞蛋一毛錢能買十個。
而日本人建立偽滿洲國的第二年,日本人侵占了熱河省,將西拉木倫河以北劃為興安西分省。
當時的赤峰叫做“滿洲國熱河省翁牛特右翼旗赤峰街”。
旗,在蒙語中是縣的意思。
日本人的“滿鐵”通常會把車站建立在遠離市區的地方,日本人就住在周圍,因為在日本人看來,守著車站,便守住了這片地區的血脈,一旦發生了什麽事,“犯人”則沒有機會乘火車逃跑。
日本人就是如此以同樣的方式,的把侵略的觸角慢慢布滿了中國周圍每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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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晴的很好,月色明亮,可是卻又幹又冷,春天在這個地方來的格外的晚。
下了車,所有人齊齊的同時打了個哆嗦叫著冷。
尤其是張三會叫的最厲害,他隻穿了毛衣裹了個馬褂。
惜塵總是能在最短的時間裏變戲法一樣把小道姑裹的圓滾滾的,這是誰也學不來的絕活。
小道姑卻眼睛亮晶晶的掙脫了,跑到路邊的土山下,借著月色,那兒竟然還有不懼寒冷的人在賣糖炒栗子。
小道姑捧了一大包過來,遞給了袁嶼,又把袁嶼的一隻手按在自己厚厚的衣衫裏,一本正經的說:“小師弟,我給你暖暖手……”
張三會抖抖索索的過來,捏了一個熱乎乎的糖炒栗子就躡手躡腳的鑽一邊兒剝去了。
夜還深,幾個不長心的大老爺們卻並沒有多少厚衣裳,幹哆嗦。
所以,匆匆忙忙的趕了兩裏路,才看見了一個亮著昏暗燈泡的駱駝店,那燈泡,實在太暗了,甚至不如月色明亮。
最嚴寒的冬天已經過去,遠行的駱駝隊已經陸陸續續趕了回來。
之所以叫駱駝店,是因為破舊的店裏,供行腳商們住宿的客房沒有幾間,反倒是供駱駝躺臥休息的棚圈的麵積異常的大。
興許是袁嶼一行人的腳步聲鬧出的動靜,借著昏暗的光,棚圈裏跪臥了一列的駱駝們睜著異常清澈的眼睛看著這一群擾了它們安寢的不速之客。
有的駱駝在吃草,大把的幹草在嘴裏不斷地咀嚼著,那麽大的門牙上下不斷的交錯磨來磨去,大鼻孔翻著熱氣,白沫粘在胡須上,那麽醜,那麽安靜!
惜霜小道姑大概是第一次見到駱駝,覺得有趣,便鼓起嘴唇學駱駝吃草的樣子……
店裏的老板卻是個漢人,披著滿是破洞的舊大衣,拿著忽明忽暗的手電為幾個人帶路。
老板說,每年,駱駝商們都要跑很遠的地方,隻是如今的年月,駱駝隊已經越來越少了,養駱駝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袁嶼一言不發的跟在後麵,聽自己的師父和老板說些大人之間的閑話,分明是陌生的人,可這種彼此之間的親切感,卻讓袁嶼異常的喜歡。
老板人很好,見袁嶼他們人多,收拾幹淨了兩間客房,又為他們提來了自己鐵壺,裏麵是蒙古漢子們最喜歡的烈酒,悶倒驢。
原本該歇息的夜晚,蕭老頭幾個人竟然拉著店老板圍著柴火堆就著牛肉幹喝起了夜酒。
幹柴劈裏啪啦的響,張三會的臉膛最先紅了。
烈酒最容易讓人敞開心扉,也最容易拉進男人之間的距離。
當然,袁嶼這時候還不在所謂的男人之列。
算上店老板五個人很快都醉了酒,一個接一個的進了屋。
木板土床上,幹草鋪了厚厚的褥子,蕭老頭,惜塵和袁嶼還有小道姑睡一間,張三會顛倒著步子被和惜風、惜雲大漢攬著肩膀進了那屋,進去之前,張三會還大著舌頭罵惜塵:“死人臉!”
惜塵鄙夷的切了一聲,進屋便倒頭昏睡不醒,蕭老頭模樣也好不哪兒去,紅著臉色眯眯的不知道想起了誰。
外麵的柴堆滅了。
袁嶼還沒睡著,因為,睡在一旁的小道姑總是拿冰涼的手調皮的撓他的癢癢。
夜裏很靜,遠處火車的嗚嗚長鳴,那是世上僅存的還在運行的一條蒸汽機車的鐵路線了,聽醉酒得店老板講,那輛火車通向的地方,就是克什克騰旗。
如此靜,靜的能聽到小道姑躲在被子裏的偷笑聲。
不知何時,小道姑把嘴巴貼到袁嶼耳旁,調皮的小聲說:“小師弟呀,師姐可喜歡可喜歡你了……”
袁嶼背過身去,嘴角卻微微揚了起來。
如此寒夜,願君好夢,莫為相思愁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