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舊曆暗流
吃完晚餐,周衛東和宋愛英在客廳看春晚,周嵩和袁月苓到樓下小區裏去散步。
少女的手中握著那個項圈(周嵩沒想到她會把它帶回來),周嵩的手捏著繩子的另一頭,二人一前一後,在小區裏晃蕩著。
袁月苓走在前麵,周嵩跟在後麵。
鞭炮聲似有似無地從遠方的外環以外傳來,聽不真切。
“我們到外環外麵去吧?”袁月苓提議:“比較有氣氛一點。”
“好啊。”
結果,因為怎麽都叫不到車,隻好作罷。
小區中的照明不太密集,周圍暗搓搓的,行人不多。
“等過完年,我帶你去跳傘吧,”周嵩說:“欠你好幾年的承諾了。”
“嗯。”袁月苓漫不經心地說。
“怎麽了?”周嵩說:“悶悶不樂的樣子?”
“沒有。”
“你要是不願意的話,不用強求的。”
“沒事,不是因為這個。”袁月苓說:“我願意的。”
少女停下腳步,環顧四周,確定周圍沒什麽人以後,把手裏的東西戴在脖子上。
“哢噠。”
少女繼續前行,周嵩手上的繩子一緊,腳下踉蹌了一下,慌忙跟上。
“可能,是有點想家了。”袁月苓甩開雙手,邁開步伐。
周嵩摸出手機,點開一首老歌。
“冬天,嘴唇變得幹裂的時候
有人開始憂愁,想念著過去的朋友
北風吹進來的那一天
候鳥已經飛了很遠
我們的愛,變成無休的期待
冰冷的早晨,路上停留著寂寞的陽光
擁擠著的人們,那裏麵有讓我傷心的姑娘
匆匆走過的時候,不能發現你的麵容
就在路上,幻想我們的重逢
冬天,飄著白雪
這紛飛的季節,讓我無法拒絕
想你的冬天,飄著白雪
丟失的從前,讓我無法拒絕
飄雪的黑夜,是寂寞的人的天堂
獨自在街上,躲避著節日裏歡樂的地方
遠方的城市裏,是否有個人和我一樣
站在窗前,幻想對方的世界。”
一曲畢,倆人來到一個荷花池中的小亭,並肩坐下。
“好聽嗎?”周嵩問。
“好聽。”袁月苓把頭靠在周嵩的肩膀上。
“我從小就喜歡這首歌,”周嵩說:“每到年三十的時候,我在外婆的家裏,聽著外麵的鞭炮聲,就覺得特別孤獨。
“那時候我就會想,遠方的城市裏,是否有個人和我一樣,站在窗前,幻想對方的世界。
“那個人就是你,袁月苓。
“現在,我再也不會孤獨了。”
袁月苓想告訴他,自己從來沒有站在窗前幻想過遠方的世界,又覺得這話不合時宜,所以隻是用輕柔的吻回應他。
“那今年年三十,咱們怎麽沒有去外婆家呢?難道是因為我來了?”
“不是的,今年安排有變,初二去外婆家,初五去奶奶家,都會帶你去的。”周嵩連忙解釋道。
“過個年,就這樣?”袁月苓輕輕地說。
“嗯,就這樣。”周嵩說:“小的時候還會今天去大嬢嬢家,明天去小嬢嬢家,後天去舅舅家,大後天大姨媽……後來就越來越敷衍,走動越來越少,最後就變成這樣了。”
“啊這……”身為北方人的少女感到匪夷所思。
“別啊這了,前兩年連這兩次聚會都省了的年也有呢。”周嵩笑道。
“……也好,省心多了。”少女憋了半天,憋出這六個字來。
一陣夜風吹過,荷花池的水麵激起一陣漣漪。
周嵩望了一眼那池水,又望了一眼袁月苓腳上的白帆布鞋,用手肘頂了頂少女的腰。
“不要啦,腳氣還沒好利索,而且這水很髒的。”袁月苓輕輕地從周嵩懷裏掙了出來。
周嵩撫摸著她的脖頸,又把她抱了回來。
“狗子。”
“你也是狗子。”
“其實我忽然發現……我挺喜歡你那樣跟在我背後的……你說我是不是壞掉了。”
“那,以後我就天天跟著你,就跟以前一樣。”
“嘻,大狗遛小狗。”
“要不我買隻小狗送給你。”
“不要啦,哪有時間養狗。
“我很小的時候,看過一個電影,叫《少年的我》,周秋雨演的。”袁月苓把雙腿放到周嵩的腿上:“那裏麵的男主角就天天跟著周秋雨,其實就是一個暗中的保鏢,保護他不被任何人傷害……”
“我也要天天跟著你,豁出性命也不能讓任何人傷害你。”
“你別,你的性命就是我的性命。”
青年男女抱在一起,嘴上說著一些沒營養的屁話,彼此之間卻樂此不彼。
半個小時以後,少女從周嵩的膝蓋上一躍而下:“麻了。”
“嗯。”
袁月苓慢慢地走到荷花池邊,蹲了下來,伸出右腳,用帆布鞋的鞋底去觸碰水麵。
周嵩捏緊了手裏的繩子。
“還是算了,水太髒了。”袁月苓尷尬地笑著,收回了腳:“我們回去吧。”
少女摘下項圈,還是捏在手裏,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回了家。
前腳剛進門,後腳袁月苓母親的視頻電話就打來了。
袁月苓猶豫了一下,選擇了音頻接通。
袁母卻吵著要她開視頻,袁月苓隻好去書房找了一麵白牆,點開了視頻。
“在他家裏吧?”袁母說。
“他是誰?”袁月苓裝傻。
“別裝傻了,我都看到了,摩天輪,那小夥子挺精神的。”袁母說。
袁月苓愣了一下,自己發朋友圈的時候明明屏蔽了父母。
難道……忘記屏蔽了弟弟?
袁月苓露出一抹苦笑……這豬腦的程度,果然是親姐弟啊!
見袁月苓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袁母笑道:“我不是和你說了嗎,我不是你想的那種老古板,但是你不該瞞著媽媽。”
“媽……對不起,我隻是還沒想好怎麽……”
“大年三十的,不該讓那小夥子給媽媽拜個年嗎?”袁母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
……
周嵩衝到洗手間門口,用木梳用力壓著翹起來的頭發。
“行了行了,可以了,快點來吧。”袁月苓催促道。
周嵩湊了過去。
袁月苓把手機轉向周嵩。
屏幕中出現一張,因為消瘦而顯得格外蒼老的臉。
周嵩的母親晚育,今年有50多歲了,袁月苓身為自己的同齡人,她的母親怎麽看起來比自己的媽媽還老的模樣?
“媽……阿姨!”周嵩叫道。
“哎,你好!”袁月苓媽媽笑了起來,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吃飯了嗎?”
“吃了!”
“要按時吃飯!”
“好的,阿姨新年快樂!”
周嵩滿臉堆著笑,努力分辨著她的口音,認認真真回答著。
“新年快樂!”緊接著,老太嘰裏咕嚕地說了一堆什麽,這次周嵩是真的聽不懂了。
“我媽問你,家裏是幹什麽的。”
“噢,噢,我爸爸是……公務員,我媽在黨校教書!”周嵩說。
“……”
“對,家裏就我一個!”
“……”
“對,是同學,一個班的。”
“*%%*……*……*……*”
“啥?”
“我媽說,叫你照顧好我。”袁月苓戳了一下周嵩的腰,翻譯道。
……
也不知道是不是突發奇想,袁母提出要和周嵩的父母打個照麵,互相拜個年。
周嵩很讚成,袁月苓卻有所疑慮:“太早了吧……哪有這樣的。”
袁月苓還在和母親討價還價時,周嵩已經很積極地把周衛東和宋愛英叫了過來。
袁月苓隻得將手機轉向了周衛東他們。
“你好你好,新春快樂!”周衛東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對著袁母作揖。
袁母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卻轉瞬即逝。
周衛東的表情也凝固了半秒。
還沒等周圍的人覺察出異常,此二人已經恢複了如常的神色,氣氛熱火朝天地開始互相說著吉祥話。
袁父是一個幹瘦的小老頭,也入鏡和周衛東、宋愛英和周嵩打了招呼,互相說了些場麵話。
隻是,沒有見到弟弟。
袁月苓在內心冷笑了一聲:還擱這裝呢?
兩家大人互相拜過年後,袁月苓掛斷視頻。
宋愛英回客廳去看春晚了,周衛東卻在書房搓著手,沒有要走的意思。
“小袁啊,”周衛東開口問道:“你媽媽是不是在呼合浩特上過學?
“沒聽說過啊?”袁月苓有些疑惑。
“你媽媽姓萬嗎?”周衛東又問。
“我媽叫陳洪莉,耳東陳,洪水的洪,茉莉花的莉。您跟我媽認識?”
“啊,那就不是,我可能是認錯了,我有個同學,長得跟你媽媽有幾分像,很多年沒有音訊了,剛才我也不好意思直接問,不過應該不是。”
“同學不太可能吧,我媽媽和您差著歲數呢,我們農村人是老的比較早啦……”
周嵩瞥了袁月苓一眼,心想二三十年後,月苓也會變成那模樣嗎?
那可不行,自己一定要好好嗬護她才行。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問一下,小袁你別往心裏去。”周衛東說完,做出不經意的樣子,錘著自己的背回客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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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嵩的臥室裏,沒有開燈。
周嵩和袁月苓靠在床上,袁月苓手裏抱著個枕頭,盯著電腦桌上的屏幕。
那裏麵,在放舞台劇《雷雨》。
“大過年的,看這個幹啥啊,不看春晚打兩個本都行啊。”周嵩說。
“上次怪我不好,亂鬧脾氣,沒陪你看成《雷雨》,這不是想補給你嗎?”少女笑道。
“可是我並不想重新看一次這個……”周嵩嘀咕道。
……
……
……
與此同時,周衛東坐在小區門口對麵的便利店門口,拿出手機。
沒有打開通訊錄,而是憑著塵封的記憶,他輸入了一個號碼。
對方秒接。
“周衛東。”對麵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是我。”
“果然是你。”
“確實是我。你看起來老了很多……”
“這麽多年了,你還是一樣會說話。”
……
……
……
周嵩陪袁月苓看了上半場《雷雨》,已經打起哈欠來。
視頻源自動跳到了下半場,袁月苓爬到床前麵,按了一下空格鍵。
“衣服應該洗好了,我去晾一下。”袁月苓回頭說。
“去吧去吧。”周嵩摸起手機。
袁月苓又喵嗚喵嗚地爬了回來:“你幫我洗內內。”
“嗯嗯嗯~~~”周嵩扭了幾下,表示拒絕。
袁月苓輕輕打了他幾下,周嵩用被子蒙住臉。
少女跳下床,上陽台上晾衣服去了。
見袁月苓離開,周嵩把頭從被子裏伸出來,抓過手機,瀏覽著信息。
拜年的微信和短信不少,可惜不是手機運營商和銀行發來的,就是群發的。
“兄弟,新年快樂啊~”周嵩總算找到一條不是群發的。
“你也是啊,胖哥。”
“{表情}{表情}”
“盼望好點了嗎?你倆怎麽樣了?”
“她出院了,醫院查不出精神方麵的疾病。”胖哥回得很快:“她這兩天精神狀態也不錯,我倆剛剛還通了一會電話。”
“那可真是……太好了。”周嵩道。
然後他打開了鬱盼望的微信:“1”
一分鍾後,鬱盼望回了個“?”
“聽說你沒事了?出院了?”周嵩連忙回複道。
“出了,有沒有事還很難說。”鬱盼望說。
“過兩天有空,我和月苓想來看看你。”
“可。”
想到又可以見到鬱盼望,周嵩快樂地在床上打了個滾。
趁著這份好心情,他翻著通訊錄,給老毒物也發了一條祝福短信。
前腳剛發出去,後腳就有消息進來。
不是老毒物,是杜鵬飛。
周嵩一愣,連忙伸手去點。
還沒等他看清楚杜鵬飛的消息內容,就聽到一聲少女淒厲的慘呼。
那聲音似遠似近,好像就在隔壁,又好像是從對麵樓發出的。
周嵩愣了一下,他有點分不清那是電視裏的聲音,還是真實的。
“狗子,救我!”很快,呼救聲音就從心裏麵響起來了。
周嵩竄了出去。
“陽台,陽台!”
周嵩衝進書房。
眼前的一幕讓周嵩的大腦一片空白。
袁月苓的整個上半身都懸在窗外,兩隻手死死地抓著三根金屬製的晾衣杆。
她的下半身也懸在半空,本能地、瘋狂地踢著。
袁月苓的頭高腳底,隨時都要墜下去,驚恐的慘叫聲在高樓之間回蕩。
周嵩衝上前去,死死地握住了她的兩條小腿,把她往回拉。
……
……
……
“所以說,”周衛東吸了一口煙:“有些事情,埋在心底,帶進棺材裏,除了上帝和你我,再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這是一種仁慈,是一種大善。”
“或許你是對的,周衛東。”電話那頭的人沉吟了一會,如此說道。
“正是如此。”周衛東道:“我們已經錯過了一些東西,就不要讓別人也——”
周衛東聽到幾聲淒厲的叫喊,順著聲音的方向,他抬起頭來。
夜色中,他什麽都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