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周嵩衣錦還鄉
周衛東今天醒得格外早。
當然不是因為自家的混小子說今天中午要回家蹭飯。
那讓宋老師張羅張羅富富有餘,勞動不了他這個一家之主費神。
關鍵是,混小子說的是帶女朋友回來。
喂了二十年的小笨豬,破天荒地終於拱回來一顆白菜,怎麽說都應該高興才對。
可是周衛東就是心裏有些忐忑。
之前兒子以交女友為名,問家裏要錢的時候,周衛東的第一反應是“來!騙!”
也就她宋老師揣著明白裝糊塗樂意信他。
別說給人帶回來看看了,連照片都不肯發一張,估計是不怎麽好看。
問他女孩家境,也是支支吾吾的,估計也是幫不上什麽忙。
就上回,忽然說要回家看看,菜都燒好了,這渾小子又把爹媽給鴿了,實在可氣。
萬一實在醜得見不了人呢?
萬一家裏窮弟妹一堆,獅子大開口呢?
萬一自家渾小子被套牢,無路可退呢?那可怎麽辦?
周衛東陷入了悲觀的情緒。
哎,我也是六十歲的老同誌了,這好嗎?這不好。
宋老師倒是樂嗬得屁顛屁顛的,一大早嘴裏就哼著越劇的調兒,在家裏搞大掃除。
買菜做飯的光榮使命就交給了周衛東。
內退以前,周衛東常有飯局,每次吃到喜歡的菜,就去後廚找大廚攀談,讓人家教他做法,回去以後自己瞎搗鼓,這一手廚藝就是這麽練出來的。
周衛東一直想教兒子學做菜,兒子卻不願意學,認為做飯就應該是女人的事。
都2035年了,還抱著這種思想,真不知道是從哪學的。
周衛東憂心忡忡。
話說回來,在周家,平日裏做飯的確實是媽媽宋愛英。
周衛東手藝好,但是做好需要的功夫也大,他平時也懶得折騰。
所以隻有來客人時,周衛東才會親自掌勺。
既然是兒子女友第一次上門,周衛東還是要給兒子撐足麵子的。
除了自己的拿手菜式,他還在酒樓定了幾個大菜。
上回下這麽大工夫,還是嚴區長來做客。
嚴區長是他的同學,周衛東天天拿出來吹,嚴區長也沒有給他提個一官半職。
這是因為周衛東脾氣古怪,經常得罪人,所以雖然工作能力強,也隻當了一輩子芝麻小科長,一直到今年內退,才給算了一個副局級待遇,交權讓位。
對於周衛東多年的原地踏步,妻子宋愛英口出怨言自也是在所難免。
“你別光看人家嚴國富,”周衛東總是這麽說:“我那幫子同學裏麵,還一大堆被抓進去的呢?我能平穩落地,已經是福了!
“最起碼,我把兒子結婚的房子給攢出來了嘛!”
說起兒子,這小赤佬也不是個東西。
周衛東40歲晚來得子,父子關係卻一直不冷不熱。
這小子中學讀書還行,考大學的時候,好說歹說要去外地讀書。
“哪有魔都人去外地念大學的?”周衛東如是說。
最後,兒子去了匯南大學城,念T大的建築係。
雖然說位於魔都的對角線上,但是回家一趟也就3個小時而已,兒子卻隻有寒暑假才回家,跟去外地讀書差別不大。
實數不孝!
這也就算了。
最令周衛東氣憤的是,大學讀了兩年多,輔導員老師往家裏打電話打了不知道多少次,內容都是控訴他鍥而不舍地騷擾某個女同學。
就在幾個月前,周衛東和宋愛英還被請到了T大輔導員老師帶著他們倆去見了學院的領導。
“對不起,對不起,小姑娘,我代我們兒子給你道歉了,是我們管教無方。”周衛東還記得自己在那小女娃子麵前賠禮道歉的樣子。
當了一輩子幹部,周衛東極要麵子,對上級都未曾如此諂媚,但是對著這鄉野丫頭……
周衛東感到顏麵掃地。
他還記得那個丫頭的樣貌。
穿著普普通通,一看就都是八浦路的地攤貨。
個子挺高,但是頭發太短,身材更是要什麽沒什麽。
周衛東尤其不喜歡她的相貌。
醜倒是不醜。
但麵相是天庭窄下頜尖,窄鼻梁尖鼻頭,兩腮薄顴骨高。
空有一雙大眼卻是下三白,透著刻薄難相與。
“這不是管教有方無方的問題。”院領導說。
當時,那女生沒有說話,建築院領導遞過來一根煙,周衛東隨手夾在耳朵上。
“這個事情怎麽弄?”院領導問:“周局長,我們也很為難啊。您兒子十年寒窗苦讀參加高考不容易,在我們學校也快三年了,這真要因為這種事情被開除……我們也很於心不忍啊,啊?
“可是您也知道,這是什麽年代啊?網絡這麽發達,這種事情……學校也很有壓力啊!
“說白了,再過一年,您兒子畢業了,這種事情也輪不到學校來管的,那就是警察了。”
領導的語氣很客氣,周衛東卻覺得每一句話都在抽自己的老臉。
輔導員老師打電話叫兒子過來一趟,那女生表示不願意見到兒子,就先走了。
兒子一進門,周衛東就一個巴掌甩上去了。
那渾小子卻捂著腮幫子,用那種眼神看著他老子。
“老子這輩子的人都給儂則**樣子丟完了!”周衛東吼道。
“哎哎哎,老周,教育為主,教育為主,別動手。”建築院領導嘴上這麽說著,屁股卻黏在椅子上。
最終,他們強迫兒子簽訂了保證書,保證到畢業實習之前,都不再靠近那女生一百米之內,不給那女生打電話發信息或者任何形式的主動聯係,否則甘願接受學校任何處分。
“那上課怎麽辦?”兒子說。
“上課,她坐第一排,你坐最後一排。”輔導員老師說。
“學生會呢?”
“你還是學生會的?”院領導的眼鏡都要掉下來了。
領導的本意是叫他退部滾蛋,沒想到卻遭到了他們學生會那個姓杜的部長彈壓。
最後的保證書內容加上了一條“學生會活動除外”。
打歸打,罵歸罵,說還是要好好說的。
當晚,周衛東和宋愛英陪兒子吃飯。
那麽大一個小夥子,在他老爹老娘麵前哭得稀裏嘩啦的。
“你繼承了你老子的基因,長得人模狗樣的,幹嘛非吊在那個**丫頭身上?”周衛東恨鐵不成鋼地拍著兒子的肩膀:“重新找一個女朋友,到時候跟你爸我說,老爹的金庫隨時支援你!”
“謝謝爸。”兒子喝了一口啤酒。
……
……
那件事之後過了三個月,兒子就和自己說,找了個女朋友。
唉,算了,周衛東想。
就算醜點,就算家裏條件差點,老子也認了。
隻要不再跟之前那個胡鬧糾纏,怎麽都好。
周衛東把最後一道菜端上了桌,和宋愛英一起正襟危坐,等待著他們人生中第一個準兒媳的登門。
“叮咚!”九點收到消息說出發,路途三個小時,十二點門鈴響起,不早不晚,完美。
宋愛英站起身來,一路小跑去開門。
周衛東對鏡子做了一下麵部肌肉操和表情管理,扯了扯自己的領帶,又在頭發上抹了一把。
“哎呀……來啦?”
“媽!”
“阿姨……”
啊,是甜美的少女聲音。
想當年,和英子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還沒來得及展開他的遐想,那狗兒子甩著兩隻空手就進來了。
“爸。”周嵩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狗兒子的身後,跟著一個長發披肩的少女,戴著蝴蝶結發卡,穿著白色的碎花連衣裙和蕾絲邊的白襪,腳踩宋愛英新買的拖鞋,貌美如花,身材苗條,個子修長,簡直像從畫裏出來的一樣。
周衛東覺得自己之前想的有點太多了。
渾小子還是有點真本事的,不愧是自己親生的。
這門親事,周衛東不打算攔著。
“不像話!你為什麽空著手,讓你同學拿那麽多東西?”周衛東嗬斥道。
“沒事的叔叔,我拿得動。”少女拎著大包小包,笑顏如花。
其實,一路上東西主要都是周嵩在拎,到了樓下他才全部塞給袁月苓的。
“為了給爸媽一個好印象。”周嵩如是說。
袁月苓把手上的大包小包放下,施施然給周父周母鞠了兩個躬:“叔叔阿姨好。”
又黑又長又直的接發也隨之垂了下來。
袁月苓有些忐忑,害怕被長輩看出來頭發是接的。
接著,她便得體地遞上禮物,給周衛東的是兩條“軟華夏”,給宋愛英的是一袋高級茶葉和保健品。
挑禮物並沒有花很多時間,畢竟周嵩了解他的爸媽,問題是袁月苓沒錢了。
而周嵩也沒錢了,如果問父母要的話,就變成花人家自己的錢給人家買禮物,袁月苓覺得很不合適。
最後,她瞞著周嵩弄了點消費貸款,謊稱是剩下的獎學金,這才買了禮物。
周衛東覺得這女娃子言行甚是得體,更加喜歡。
不像那傻兒子,隻會站在一邊傻笑。
宋愛英幫袁月苓掛好了披在連衣裙外麵的外套,給她泡上了一杯茶,親熱地拉著她的手,婆媳倆在茶幾前的沙發上坐下。
周衛東卻忽然意識到這姑娘有些麵熟,像是在哪兒見過一般。
啊,他們學校領導的辦公室裏……周衛東不願意回想的屈辱史……
看來,兒子果然是喜歡這一款,又找了一個跟她長得像的。
“周嵩,你不給我們介紹一下你同學嗎?”周衛東說。
袁月苓又站起身來:“叔叔阿姨,我叫袁月苓,月亮的月,苓……茯苓膏的苓。”
現場的空氣凝固住了。
周衛東張大嘴巴,和宋愛英對望著。
袁月苓的心揪住了。
之前幻想周父周母沒能準確記住她名字的幻想,破滅了。
“又見麵了,叔叔阿姨。”袁月苓把飄到嘴角的長發撥開,再次鞠了一個90度的躬:“上次的事情,對不起!真的,很抱歉!”
“什麽?”周嵩一副局外人的樣子:“你們見過?”
午餐在尷尬的氣氛中拉開了序幕。
周衛東一臉嚴肅地看著電視,不太說話,隻偶爾才接上幾句話。
袁月苓感覺自己的背上都濕了。
周嵩用膝蓋碰了碰老爸的腿。
宋愛英直接踩了周衛東一腳。
周衛東不為所動。
幸好,表麵上賓主之間還在客客氣氣地聊天。
“……不是的……我爸媽都是工人,爸爸在伐木場工作,媽媽是鎮上的裁縫。”袁月苓說。
周衛東黑著臉蹦出來一句:“有兄弟姐妹嗎?”
“呃……有……”袁月苓尷尬地說:“有個弟弟,上高中了。”
周衛東點了點頭,幅度小到說沒點也可以,然後繼續看電視了。
周嵩很想站起來把桌子掀了然後和他爸大吵一架。
宋愛英也很無奈,覺得老頭子這倔脾氣又上來了,這氣氛是怎麽也拉不回來了。
一桌子好菜,四個人卻沒一個人嚐得出味道,糟蹋了。
吃完飯,袁月苓主動端著碗筷想去廚房洗,周衛東卻招呼她坐下:“小姑娘,你把東西放下,我們聊一聊。周嵩,我看你也累了,回房間去睡一覺吧。”
周嵩坐在那邊,好像沒聽到一樣。
“狗……周嵩,你聽你爸爸的吧,我和他們聊聊,沒事的。”袁月苓勸道。
周嵩站起身來,黑著臉回自己臥室去了。
養了那麽多年的兒子,自己說話還沒一個外人管用,周衛東搖了搖頭。
周嵩回到臥室,關上門,在床上躺好,直接把視覺和聽覺都切換到袁月苓的頻道。
“你進來了?”袁月苓在心裏問。
“我看著呢。”周嵩說。
“怎麽辦啊?”
“牢記四字要訣,不亢不卑。”周嵩說。
袁月苓在客廳茶幾前端坐著,打量著周嵩的父母。
周父穿著白襯衫黑褲子,打著領帶,梳著一個大背頭,手裏拿起一根香煙:“不介意吧?”
袁月苓搖搖頭。
他有一點小肚子,但不是很明顯,整個人舉手投足都是頤指氣使的官員模樣。
周母很瘦,短頭發,戴眼鏡,一看就是個高級知識分子,在大學裏教書那種。
此時她正穿著一身旗袍,和周父交頭接耳些什麽。
“小袁啊。”周衛東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