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鑄槍(一)
洪鐵翁將虎頭鏨金槍槍頭捧在手中,雙臂發顫,眼中有淚光閃動。
??莫降此時已抱著琉璃罐站了起來,繞到洪鐵翁身前,看到他這副表情,忍不住說道:“老大爺,您,您不至於吧?”
??“這位壯士,您有所不知。”洪鐵翁的聲音帶著哽咽,將虎頭鏨金槍的故事娓娓道來,“這杆長槍,乃是我洪家所鑄,贈與當時嶽王爺麾下名將張景仁,在沙場之上,它渴飲敵血,揚名於世,讓金賊聞風喪膽——可是後來,嶽王爺為奸人所害,張景仁將軍忠義無雙,與嶽家父子一同赴死,那杆虎頭鏨金槍,也就沒有了下落……”說著,他長歎一聲說道:“今日,老朽再見這杆長槍,雖是物是人非,但也覺得,上蒼待我不薄!因為這杆長槍對於老朽的意義,遠不是一把兵刃那麽簡單,從某種程度上講,它便象征著我們洪家的家族榮耀……”
??聽完這個故事,莫降也是心中唏噓,向張凜看去,隻見他筆直的立在屋內,仍似以往那般挺拔如槍,隻是眼神中多了一絲悲壯。
??洪鐵翁動情的撫摸著槍頭,像是在輕撫著至愛的女人,他雙眼含著淚花,喃喃自語道:“鏨金槍啊鏨金槍,你到底是經曆了怎樣的磨難,才變成今日這番模樣呢?”
??莫降聞言,尷尬的咳嗽一聲,因為這杆長槍落得今天這番田地,全是拜他所賜。雖然事後張凜並未出言怪罪,但莫降心中卻是多有愧疚。想到這裏,莫降出聲道:“洪老丈,依您看,這杆長槍,是否還有修複的可能呢?”
??洪鐵翁聞言,仔仔細細將槍頭檢查一遍,而後搖著頭沉聲說道:“對於人來說,生命隻有一次;對於武器來說,亦是如此,一旦失去,便絕無可能在找回了——所以說,要讓虎頭鏨金槍恢複如初,是絕不可能完成了……”
??眾人聞聽此言,心皆是一沉,尤其是張凜,平時少有表情的他,竟然微微張大了嘴巴,眼神也有些渙散……
??可眾人還未從悲痛中掙紮出來,卻聽洪鐵翁接著說道:“要為它再續生命,老朽沒有辦法——但是,老朽卻有辦法,讓它浴火涅槃,重獲新生!!”
??“老頭兒!可不帶你這樣玩兒人的!”莫降聞言,差點背過氣去,指著洪鐵翁的鼻子說道:“您這一個大喘氣,差點把我們嚇死!”
??洪鐵翁卻是沒有察覺到自己的錯誤,人也像是魔怔了一般,捧著槍頭走到了熔爐旁邊,口中喃喃自語:“熔爐溫度是多少?鍛打次數是多少……”
??莫降還欲再說些什麽,卻被文逸抬手製止,示意他保持安靜。
??整個屋內,立刻安靜下來,隻餘下洪鐵翁夢囈般的喃喃自語之聲,反反複複,不絕於耳。
??此時的洪鐵翁,已經徹底忘記了他的信陽毛尖,隻是捧著槍頭,圍著熔爐和鐵氈繞來繞去,他時而止步沉思,時而疾走如風,時而沉默不語,時而喋喋不休,似是完全沉浸在某個瘋狂的夢境之中。
??這時,忽然有個嬌小的身影從閃進屋裏來。
??莫降循聲望去,隻看到細眉長目麵容姣好的女子,正站在門口處觀望著洪鐵翁的背影。莫降隱隱記得,這女子便是昨夜叫來黃大夫的那人,聽文逸說,她好像便是洪鐵翁的女兒,洪月奴。
??莫降正打量洪月奴,她卻衝著洪鐵翁嗔道:“爹,您的老毛病又犯……”
??“不要跟我說話!!!”洪鐵翁猛然轉過身來,衝著那窈窕的身影大吼一聲,他怒目圓睜,雙眼赤紅,須發皆張,仿若一頭暴怒的雄獅。
??那身影明顯的一頓,愣了片刻,眼睛一紅,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滾落,站在那裏抽泣起來。
??“要哭出去哭!!”洪鐵翁又是一聲大吼。
??洪月奴聞言,失望的搖了搖頭,甩落幾顆晶瑩的淚珠,一跺腳拂袖而去。
??文逸見此情景,眉頭稍皺,他沉思片刻,衝韓菲兒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待韓菲兒走近之後,文逸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韓菲兒聞言,點了點頭,轉身便追了出去……
??莫降很想問些什麽,但見識過洪鐵翁的暴怒之後,他還是選擇了閉嘴。
??對於這個小插曲,洪鐵翁則是毫不關心,洪月奴離開之後,他又重新進入了瘋癲的狀態,他那吟誦佛經般的低語聲,再次響起。
??洪鐵翁瘋癲的狀態,持續了很久。
??昨夜,莫降一宿沒睡,再加上洪鐵翁低喃聲充斥於耳中,他很快就打起了哈欠,眼皮也變的似有千斤之重,他打了個哈欠,懷抱著琉璃瓶,在茶桌旁找了個椅子坐下,打起了瞌睡……
??“我想到了!!”
??莫降被一聲大吼驚醒,他猛的站起身來,恍惚中卻是忘記了懷中的琉璃瓶,於是,琉璃瓶墜落崩裂,晶瑩剔透的井水流了一地,流到熔爐一旁,化作一團霧氣。
??莫降正發愣的功夫,卻看到洪鐵翁破霧而出,還不等他為摔碎琉璃瓶道歉,洪鐵翁已經大步流星的衝了過來,一把抱住了莫降!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最完美的方案!!”洪鐵翁激動的大喊。
??莫降被勒的幾乎穿不過氣來,他漲紅了臉說道:“洪,洪老丈,您,我,我可是有傷在身啊。”
??洪鐵翁聞言放開莫降,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喃喃道:“我怎麽會抱著你?”
??莫降嘴角一陣抽搐,身體晃了一晃,差點暈倒。
??文逸上前一步說道:“洪老丈,您想到修複虎頭鏨金槍的辦法了?”
??洪鐵翁興奮的搖搖頭道:“不,不是修複,是重新鍛造!”
??“重新鍛造?!”張凜率先發問。
??“不錯!”洪鐵翁重重的點頭,將槍頭拿給眾人展示,口中說道:“這個槍頭,已有兩百餘年的曆史,在這兩百餘年中,它經過無數次慘烈的戰鬥,大大小小的創傷,早已讓嚴重老化的槍頭失去了當初的銳利。”
??洪鐵翁說到這裏,張凜已是麵露慍色——他的長槍可以折斷,但絕不該被人說“不夠銳利”,若非是文逸頻頻給他打著眼色,張凜定要用這槍頭要洪鐵翁知道,它到底銳利不銳利……
??洪鐵翁卻似是沒有意識到他已在鬼門關走了一圈,仍是自顧自說道:“然而,對它造成致命損傷的,卻是一場大火。”洪鐵翁指著槍頭上的焦痕說道:“高溫的炙烤,已讓槍頭的硬度發生了變化,如果隻采用打磨之法,磨去表麵的焦痕,表麵上可以令它恢複當初的外觀,但卻很難恢複它的堅硬——若與神兵相撞,它定要被斬成兩段!”
??聽到這裏,張凜的牙齒,已咬的哢哢作響——對於他來說,虎頭鏨金槍就是他的命,槍杆折斷,再找一根就是,可隻要他還活著,就絕不允許槍頭被人斬斷!洪鐵翁這樣說,簡直就是詛咒他早死。
??莫降察覺到了張凜的憤怒,為避免矛盾進一步激化,他開口說道:“洪老丈,槍頭已然是這樣了,再說下去也於事無補——我們更想聽的,是修複的辦法。”
??洪鐵翁瞪了莫降一眼說道:“我早就說過了,不是修複,是重鑄!重鑄!”
??“嗯,您說的對!是重鑄!”莫降陪著笑臉道:“那又是如何的重鑄法呢?”
??洪鐵翁捋著花白的胡須道:“自然是將其投入熔爐,化成鐵水,加入其他的材料,再次鍛打,重塑其形……”
??“化成鐵水?”張凜冷聲問道。
??洪鐵翁卻似沒有察覺到張凜話中的殺機,隻是應道:“若不化成鐵水,怎能添加其他金屬?若不重新鍛打,怎能讓它恢複當初的銳利?”
??“哼!似你說的這般方法,即便重塑出的外形和之前一模一樣,又有何用?”張凜說著,伸手去奪那槍頭,“那時候的虎頭鏨金槍,早已不是我原來的那杆槍了!”
??洪鐵翁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正將槍頭拽離他的身體,他雙手一緊,才抓住了槍頭。
??張凜心中詫然,他力大無窮,這一奪之力,足可將一個壯實的黃金族大漢拽個趔趄,可洪鐵翁受他一拽,卻是紋絲不動!
??槍頭,依然在洪鐵翁的手中。
??“你說,這是你的槍?”洪鐵翁盯著張凜問道。
??張凜卻不回答,隻是手上加了力道,因為問題的答案再明顯不過,他不願在這種無聊的問答之上浪費口舌。
??洪鐵翁隻感到透過槍頭傳來的力道更為強勁,於是十指緊扣,死死的抓住了槍頭。
??二人便這樣對峙著,誰也不肯鬆手。
??文逸見狀,急忙沉聲喝道:“張凜,不要這樣。”
??莫降也是勸道:“洪老丈,您這麽大歲數了,可不要跟這頭強牛角力啊。”
??可對峙的二人卻對勸阻之聲置若罔聞,非但不肯放手,施加在槍頭之上的力道,卻是越來越大。
??到了後來,二人手指俱是指節蒼白,手臂之上青筋暴起,臉也漲的通紅——甚至,就連虎頭鏨金槍的槍頭,也發出的痛苦的微鳴。
??“哢嚓!”一聲脆響,虎頭鏨金槍槍頭之上,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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