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說客
韓菲兒。
??聽到這三個字,莫降平靜的心中,不禁泛起了些許波瀾。
??他不是傻子,蘇醒這麽些天了,他早就知道了自己昏迷時發生的一切,也知道了韓菲兒是如何給他喂藥的、他如何不明白,一個姑娘如此對待自己,究竟意味著什麽?他怎會不知道,情竇初開的韓菲兒對他的心意?可是,他又怎麽敢接受這濃濃的情誼?又怎麽能收下這甜蜜的愛意?
??自出生之日起,莫降的生活,就不曾安定過——別的孩子尚依偎在父母懷中撒嬌的時候,他就不得不開始麵對死亡;別的孩子正與夥伴快樂的玩耍時,他卻不得不像受驚的幼狼般保持著警惕,躲避著仇敵的追殺——年少時,他不懂得男女之情,也無暇顧及男女之情,成年時,他已不期望再擁有男女之情,已不再向往那甜蜜的溫柔之鄉。
??對同齡女孩兒的朦朧情愫,也隻有在他躲在紡河山中那段時光裏悄悄出現過,不過他也悄悄的將那份懵懂和悸動,深深的埋藏在心底,若非如此,妞妞也不會嫁給那個偽裝成紡河山寨兵的“陸仁佳”——“已經害了一個妞妞,難道還不夠麽?還要再傷害別的姑娘麽?”他竟然忍不住的問自己——所以在與妞妞重逢之後,莫降並未表現出太多的親近,不為別的,隻因為他心中充滿了愧疚。當時的他,幾乎沒有直視身著孝衣、滿臉悲傷的妞妞的勇氣……
??莫降知道,他的生命,充滿了太多的變數,跟著他,注定要麵對許多的艱難,甚至麵對生死的抉擇,麵對死亡的威脅。如果他真的接受了對方,那麽有朝一日,如果他或者她不在了,那麽剩下的孑然一人,該怎樣麵對餘下的漫漫人生?
??想到這裏,莫降腦中就忍不住浮現李昊講述的那個場景:瓢潑的大雨中,身懷六甲的女人,背著丈夫漸漸冰冷的屍體,艱難的踏水而行,大雨傾盆如注,淹沒了二人的足跡,模糊了二人的背影,卻洗刷不掉那女人滿麵的悲傷,洗刷不淨女人身後的血紅長痕……
??“像我這種人,在刀尖上跳舞,整日遊走在鬼門關前,稍有不慎便墜入地獄的深淵——像個遊魂野鬼,隻靠那飄渺的夢想活著,像我這種人,恐怕是值不得去愛的吧。”莫降在心中這樣告誡自己,“越是美麗的東西,我便越要遠離,因為距離我越近,那美麗破碎的也便越快。越是愛她,便越不忍讓那美麗消散,越是珍惜那份美麗,就越是要遠離她……”
??“或許,等到破碎的山河重新整合,等到野蠻的陰霾被驅散,等到陽光灑在每個人的臉上,等到這天下的人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在太平盛世中無憂無慮的生活,無論是誰,再也不必被死亡威脅……等到那個時候,我才配擁有愛情吧。”莫降也曾忍不住憧憬,憧憬那遙遠的美好,“到那個時候,世界已不在需要英雄,而我便能安心的睡在那溫柔的英雄塚裏了吧……”
??“喂!你想什麽呢?!”這一次,換馮衝把胡思亂想的莫降的思緒拉回現實了,“你的魚漂也動了!”
??莫降急忙回過神來,迫不及待的拉起魚竿。
??魚鉤上,哪裏有什麽魚?釣鉤上,隻有一朵枯萎腐爛的黑色花骨……
??“薔薇花?”莫降將魚竿拉近自己,端詳著那朵花骨,漆黑如墨的眸子裏,隱隱透出些悲傷——這枯萎腐爛的花骨,似乎也在預示著正在他身上發生的某個悲劇……
??“這哪裏是什麽薔薇?”文逸笑著走過來,繞過莫降的身體,抬手將那枯萎的花骨輕輕捏在手裏仔細端詳,“這分明是一朵尚未來得及綻放,被魚兒咬斷的荷花骨朵嘛!再者說了,被魚兒咬斷,沉入水底慢慢腐爛,也並非是什麽壞事——能吃的部分,會被魚兒吃掉,將魚兒養肥;不能吃的部分,就沉在池塘底慢慢腐爛,變作花泥,孕育出更為驚豔美麗的花朵……”文逸說著,朝池塘中心一指。
??莫降順著文逸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一朵亭亭玉立的芙蓉,在這深秋時節悄然綻放——或許,正如文逸所說,正是因為這枯萎花骨的滋養,這朵荷花才會在這個本非荷花花期的季節綻開,為這個蕭索的深秋,增添一抹粉色的冰清玉潔……
??“既然深秋時節可以有荷花,那麽亂世之中,也是該有愛情的。”文逸低聲說。
??“文跛子,你什麽意思?”莫降問。
??“我什麽意思,唯戰兄應該很清楚。”文逸笑著說:“千萬不要辜負了菲兒姑娘一番美意啊……”
??“文跛子,你……”
??“一向無比自信,對未來充滿希望的唯戰兄。”文逸先笑著拍了莫降一個馬屁,頓了一頓才說:“怎麽到了這個時候,就變的唯唯諾諾、踟躕不前了呢?難道,你是害羞不成?”
??“多管閑事!”莫降說完,盯著文逸的臉瞅了半刻,忽而問道:“文跛子,你什麽時候開始關心起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了?”
??“雞毛蒜皮?夫妻之事,人倫大禮,向來重禮的狂夫子,難道沒有教過你麽?”
??聽聞文逸搬過師尊來壓自己,莫降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這時,莫降才發現了站在濟世堂後院亭廊柱子後的那個人影——那個懷抱長槍,站得跟柱子一樣挺直,時不時還會向這邊望上幾眼的張凜。
??莫降忽然明白了——原來,這個文逸是替張凜做說客來了。
??知道莫降看穿了自己,文逸也不隱藏,隻是說道:“為了讓張凜能為我所用,我與他定下了個君子協定,協定之中,關於張凜的義妹,也就是菲兒姑娘的終生大事,也有所涉及——所以呢,我這個媒人,是逃不掉了。”
??“文跛子,你……”從來都是莫降用這些犀利的言辭對付別人,如今被文逸以己之道還之己身,真是報應。
??文逸的犀利話語仍未結束,隻聽他信誓旦旦的保證:“我這個媒人逃不掉,唯戰兄這個新郎官,恐怕也是逃不掉的……”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