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牽手而歸
整個下午,相府西院都沉浸在狂熱和沉寂相交織的詭異氣氛之中。
??忙碌中的奴隸們,眼神裏都多了一種期盼,在這狂熱的期盼的驅使下,奴隸們表現的異常積極,那些多年來無人關心的衛生死角全部被徹底的清潔了一番——然而,結果卻讓人失望,他們隻是在白費力氣,因為他們並沒有尋獲那個價值白銀千兩的奇怪物件。也因為費了很多力氣,西院晚飯的消耗量比往日裏增加了很多,在飯廳裏狼吞虎咽的奴隸們眼中閃爍著神聖的光芒沒有消退——那份神聖,來自於無法阻擋的欲念——對自由的渴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白天太過勞累,在這個夜裏,幾乎所有的奴仆們都早早睡了。
??其實,早睡的奴仆們都在心底藏著真正原因:他們希望第二天早晨醒來,一如今天早晨一般,那個價值千兩的奇怪物件就會像那兩張銀票一樣,突然出現在自己的床頭。
??是夜,莫降卻靜靜的在自己的房間內等待著什麽,月光透過窗戶撒進屋內,撒在那雙漆黑的眸子上,反射出明亮的光芒。
??忽然那光芒一暗,一個如野貓般矯捷的身影從窗戶竄了進來。
??莫降無奈的搖搖頭,“要我說多少遍你才會走正門?”
??“習慣了。”韓菲兒語氣甚是平淡。
??“打聽到了什麽?”莫降直入主題。
??“貨物在昨天就已經出了相府。”
??“消息準確麽?”
??“也先親口所說。”
??“他現在人在什麽地方?”
??“應該是去禁宮當值的路上。”韓菲兒想想回答。
??“動身,跟上他!”莫降說著站起身來。
??“跟上他?做什麽?”韓菲兒詫異道。
??“一會你就明白了。”莫降說著,摸了摸自己的枕頭,抽出一把短匕。
??韓菲兒依然從窗戶竄了出去,莫降對於對方這種怪癖無可奈何。出屋關好門窗,縱身一躍便消失了——灑遍大地的月光裏,竟然再難尋到那個削瘦欣長的身影。
??也先現在的心情非常糟糕,而這一切全因那個該死的阿醜而起:自己,宿衛親軍右翼都指揮使,堂堂當朝宰相之子,竟然奈何不了一個區區漢人賤奴!更氣人的是,就因為這個賤奴,自己還在阿兄麵前折了麵子。對了,還有那個蠢女人,自己好心把她從阿兄身邊救過來,她反而說什麽“是奉了皇命監視托克托”的,這個蠢女人難道不知道被阿兄懷疑的女人早晚要死麽?而且這個蠢女人竟然還敢差使自己,讓自己把這個原本屬於阿醜的破東西送到皇宮裏去——說到底,還是因為那個賤奴!也先如是想著,將手中那個原本屬於賤奴阿醜的信物狠狠攥了攥,似是這東西就是那賤奴本人,要把他捏個粉身碎骨一般。
??這時,也先狠狠的夾了夾馬腹,坐騎吃痛,飛快的向前奔竄,身畔擔任護衛重責的親兵趕緊催馬趕上,一時馬蹄踏地聲音四起,五人五騎很快消失在大都夏夜的街道盡頭。
??也先等人到了皇城東華門的時候,便看到一個宦官穿著的人在那裏來回的踱著步子,但並不是焦急,而是歡快的模樣,待看到也先等人到了,還興奮的揮了揮手。
??也先厭惡的看了看對方,不屑說道:“你新來的?不知道在皇城周圍應保持肅穆麽?”
??那人嘿嘿一笑道:“咱家自三歲淨身入宮,還是第一次看到皇城宮門外麵的景色。難免有些失態,還望將軍原諒則個。”
??伸手不打笑臉人,也先再一次在心裏鄙視了對方沒見過世麵一遍,才幽幽問道“你是在等候本將軍?”
??“回將軍,咱家已經等了小半個時辰了。”聽這語氣,再等小半個時辰他也是願意的。
??“什麽事?”也先說著翻身下馬,即將進入皇城,即便他是皇宮禁衛也必須下馬緩行。
??“樸公公說將軍看見咱家就該明白了啊。”小太監笑著說道。
??“噢。”也先恍然大悟,伸手一揚,信物就飛到了小太監的手裏,分毫不差。
??小太監將物件捧在手心看了半天,然後轉身朝皇城內走去,隻是在進入宮門的那一刹那,又扭頭戀戀不舍的看了看外麵,似乎在跟那些在大都城內再尋常不過的景致道別。
??也先卻是沒有什麽留戀,瀟灑的把韁繩甩給身邊親兵,大步流星向皇城內走去。似乎受到那個表情快活的小太監感染,也先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一些。
??待一行人走遠之後,莫降和韓菲兒的身影從東華門斜對角的坊間陰影裏探了出來,即便探了出來,他們也仍然處於皇城宮門禁衛視野的死角。
??“樸公公?是什麽人?”莫降輕聲問道。
??因為距離太遠,剛才也先和那個小太監的對話韓菲兒並沒有聽清,所以也有些奇怪莫降為什麽突然會問道一個宦官的名字。但是她想了想還是答道:“應該是樸不花,高麗人,第二皇後奇洛青梅竹馬的幼年好友。”
??“第二皇後?青梅竹馬?那家夥不會是因為愛情才進宮當太監吧?”
??“據坊間傳聞,是這樣的。”
??“高麗兒女多奇誌啊,真是難以理解。”莫降歎道。
??“你不覺得他很偉大麽?”韓菲兒喃喃道。
??“不覺得,若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既然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分開,而自己又沒有能力阻止這分離,那麽保持心靈的相知,遠遠的祝福對方便好了。何苦自殘身軀,為求相伴相守,卻給雙方都帶來近在咫尺不可相擁的痛苦呢?”
??“你的想法……很特別。”韓菲兒給出了莫降這樣的評價。
??“咱們還是說正事兒吧。”莫降覺得兩個人辛辛苦苦追蹤了半天結果最後隻談風月有點不太合適。
??“信物丟失和那個樸不花有關?”
??“就在剛才,也先將信物交給了樸不花手下的一個小太監。”
??“可是早些時候也先明明親口說,昨天信物就已經出了相府。”
??“隻是必要的反竊聽手段,故意混淆視聽罷了。你放心,應該不是你在偷聽的時候暴露了,否則以也先的性格,不會放任你不管。”
??韓菲兒對莫降的不信任再一次表示不滿,心中說道:“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暴露的問題。”
??莫降看韓菲兒若有所思的模樣,於是問道:“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接下來怎麽辦……”
??“伺機潛入皇宮,徹查這個樸不花的底細,一定要弄清楚這家夥為什麽會對我下手……有巡邏禁衛過來了,撤!”
??二人身形一閃,很快便消失在月光下的陰影之中。
??等到二人行至相府附近,莫降忽然發現西院內火光衝天,定睛一瞧,那燒著的,不正是自己的臥房麽!於是心頭一緊,腳下加快了速度,擔心韓菲兒跟不上,想都沒想便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腕,發足狂奔。
??趁著混亂,借著來回穿梭滅火眾人的掩護,二人溜到了莫降臥房前,熊熊火光映進莫降的眸子裏,帶出一股淩冽的殺氣。
??還好,在眾人的努力下,莫降的臥房還留下了一個骨架。房前的桂樹被燒焦了大半,連那棵藏身樹下的薔薇也不知被何人踏成了花泥。
??焦黑枯萎的落葉和桂樹殘枝不時墜落,砸進地麵卷起一捧灰塵,空氣中混雜著桂樹的香氣和焦臭的糊味,救活之人來回穿梭,大呼小叫,一片雜亂無章。
??待大火被徹底撲滅之後,一直忙於救火的眾人此時才發現了站在那裏半天一動不動的莫降。
??“啊!?阿醜!!”有人指著莫降驚叫。
??“阿醜?!”眾人一齊驚叫,“是人是鬼?”
??當然是人了,有細心的很快就發現了月光裏莫降被拉長的影子。
??“阿醜,剛才你怎麽沒在屋裏?”說話的是黑三。
??“怎麽,你很希望我在屋裏被燒死麽?”莫降苦笑著說道。
??“老子當然不是這個意思!”黑三怒道:“早要是知道你不在屋子裏,老子才不會費這麽大力氣來回提水!今日老子如此勞累,全是因為你這個討人厭的家夥!”
??“人沒事就好了。阿醜,剛才你去哪了?”此刻送上關懷的是愛做和事老的範大。
??“出去溜達了一圈,怎麽了?”
??“可是大都城內實行宵禁,難道你不怕被巡邏禁衛抓到麽?”看來範大是個很愛操心的家夥。
??黑三累的躺在了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可是嘴巴還不老實,他酸溜溜的諷刺道:“怕個球,人家有大公子給的腰牌,還會鳥那些禁衛?”
??“大家剛才不是還在齊心協力救火麽?怎麽現在又……”謝夫子歎了一口氣道:“我還是去那邊告訴小劉管事一聲吧,她恐怕還在自己房裏跪著祈禱呢。”
??“其實,阿醜上街另有原因吧?”範大一臉神秘怪笑著問道,準確的說,他笑的十分之猥瑣。
??“嗯?你說什……”
??“阿醜,真的是阿醜,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德木圖這時候才姍姍來遲,還非常不禮貌的打斷了了莫降的話。
??莫降的注意力卻在範大的身上,月光裏看不太清楚他的臉色,當然,即便現在是白天也不一定看得清楚,因為對方的臉色滿是煙熏的焦黑,顯然救火的時候也是出了不少力氣的。隻是莫降現在來不及感激,他心中震驚異常,尤其是對方那一句“另有原因”……
??“阿醜,雖然說你沒事。”德木圖走到莫降跟前,原本欣喜的臉色卻飛快的沉了下來,寒若冰霜,盯著莫降的一側,冷聲問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什麽怎麽……”莫降順著德木圖的目光看去,突然明白了範大所說的“另有原因”是怎麽一回事——因為直到現在,他還攥著韓菲兒的手腕!
??漢人奴隸沒有資格娶妻生子,勾引府中婢女更是杖斃當場的重罪。但是此刻,莫降的右手,就緊緊的握在韓菲兒皓白若雪的左手手腕上……
??不知道是不是在大火前麵站了太久的原因,當事人之一的韓菲兒此刻的脖子火紅火紅的,即便是在銀白的月色裏,仍然很顯眼。之所以這脖子很顯眼,除了她那修長的脖子的線條很完美這一點外,更主要是因為韓菲兒劉海太長,本就遮住了小半個臉,剛才被莫降拉著一路狂奔,更多頭發落下來,幾乎將整個臉都遮住了,人們完全看不到她現在的臉色。
??莫降的心思飛快的旋轉著:他明白以二人此刻的狀態,必須給在場所有人一個合理的解釋,他當然知道和韓菲兒接觸的真正目的不能泄露出去,同時也知道私會府中婢女的後果,——但是,兩害相權取其輕,莫降咬咬牙,拚了!
??於是莫降擺出一副扭捏的表情說道:“這……大管事,你知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更何況我二人經曆相似,年紀相當,同是天涯淪落人,又幾乎同時入相府,在一個院子裏共同生活這麽久,抬頭不見低頭見……所以麽,這個……大管事您看這個事兒……”
??德木圖臉上的怒意漸漸斂去,換上一副無奈的表情,歎了一口氣說道:“但憑大公子處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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