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祛疑
是夜,莫降美美的睡了一覺。
??既然破局之策已經決定,再糾結反複也就失了灑脫,不如養精蓄銳,迎接即將到來的挑戰。
??第二天一早,莫降神清氣爽的出了房門,在去飯廳的路上,遇到了愁眉不展的劉芒。
??“有什麽煩心事?管事流氓?”
??“不要叫我管事流氓——”盡管劉芒知道自己無論說多少遍都是徒勞,但是這種奇怪的開場白已經成了二人開始談話時約定俗成的慣例。
??“好的,流氓。哭喪著小臉兒幹啥呢?是不是那大廚又故意給你盛了葷菜?”
??“不是啦。”劉芒顯然情緒不高,不願多說話。
??“那到底因為什麽?告訴我,我替你想想辦法。”
??“……”
??“怎麽?不信任我?在我眼裏,沒有什麽困難是不能解決的。”
??於是,劉芒便拿出了兩張紙,準確的說是兩張銀票:一張五十兩,一張十兩。
??“哇!你發財了啊!怎麽?錢太多不知道怎麽花所以苦惱?”
??“不是……”
??“嗯?”
??“這便是昨天管事拉圖丟的那兩張銀票。”
??“什麽?!”莫降一把把兩張銀票搶過來,仔細觀看。
??緊接著,劉芒無奈的有氣無力的說道:“我跟告示上公布的票號仔細對了一遍,不幸的是,確實是那兩張。”
??莫降的皺著眉頭眯著眼辨別這兩張銀票的真偽——很幸運,是真的。
??莫降皺著眉頭思索一會,忽然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然後把劉芒拉到一個隱蔽的地方,確定周圍沒有人偷聽,才悄聲道:“詳細說給我聽聽。”
??隻聽劉芒訥訥說道:“我一覺醒來,就發現這兩張銀票放在我的床頭,我本來以為是誰搞的惡作劇,準備找大管事說說,卻在去南偏院的路上看見了那張告示……我該怎麽辦啊?這,這銀票不是我偷的啊!”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偷的,你這麽虔誠的光明教徒,當然不會行偷盜之事。”
??“可是別人不會這麽認為啊。”
??“那老狐狸那麽精明,即便是你交上去他也不會認為是你偷的。”
??“那你的意思是……”
??“交上六十兩,換回一百兩純銀!”
??“啊?!”
??“如果,大管事也認為我是嫌犯呢?”
??“你不是說過要看到人性中的光明麽?怎麽如今也以如此陰暗的心態揣摩別人?”
??“我現在不得不謹慎……你知道,我身負教廷交給的重要任務……”
??“不是跟你說過,讓你把那個破任務忘掉麽?”
??“我……還是先說這件事吧——如果大管事也懷疑是我怎麽辦?”
??“笨蛋,這還不簡單,你就說是你在路邊撿到的。”
??“光明教徒,不能撒謊,否則會被光明神懲罰的。”
??“那也簡單,你把銀票給我,我替你去交,到時候一百兩分你一半。”
??“真的能拿回來一百兩?不不不!我不是貪財!”劉芒紅著臉擺手解釋道:“我是怕連累了你,萬一你交上去被大管事認定為嫌犯……”
??“放心吧!”莫降把銀票揣進懷裏,“你就安心等著數銀子吧!”
??劉芒訥訥道:“我對那些身外之物沒有興趣……”抬頭一看,卻見莫降已經轉身走遠了。
??“順帶提醒你一句,因為那個教廷交給你的任務,你原本純潔的心靈已經被汙染了!”遠遠的,飄過來莫降一句話……
??莫降卻沒有直接去揭告示領賞,而是轉身來到了北偏院。在偏院拱門處沒有發現托克托的侍衛,他點頭笑了笑,邁步徑直朝托克托的臥房走去。
??托克托雖然對漢人文化很有興趣,但是也並沒有完全學來,再加上他本就是擁有最純正黃金血統之人,所以骨子裏對一些漢族禮法也不甚讚同。比如在漢族大戶人家裏,一個奴仆是不可能隨便進入主人內院的,但在相府西院,莫降這個名義上的心腹就可以隨便進出托克托的書房內院,視托克托一幹妻妾婢女如無物,當然,人家也視他若無物……
??待到了托克托臥房門口,正巧見昨天那個替托克托剝荔枝的美婢從房內出來,美婢娥眉微蹙看了莫降一眼冷冷說道:“大公子不在,到午後才能回來。”
??“沒關係,我找你。”莫降麵帶微笑,“昨日夜裏,是你侍寢?”
??美婢臉色微紅,怒斥道:“關你何事?”
??“按理來說,朝廷賞賜大人美女之事自然和我無關,但是你也知道,昨天我丟了東西。”
??“丟了東西,你自去尋找便是,來找我作甚?”
??“自然是來找失物。”
??“你的意思是說,是我偷了你的東西?”美婢臉色微變。
??“當然不會是你直接下手,但你可以指使別人去做嘛。”
??“縱然你是大人心腹,但也不能血口噴人。況且昨晚大人不是提示你了麽,你應該去找那個晚歸的家丁。”
??“當時我就很奇怪,大人怎麽會關心一個采買的家丁幾時回還這種閑事,恐怕是某些人刻意透露給大人聽的吧。”
??“我隻不過是朝廷為表彰大人在建康督戰之功的賞賜,怎麽會初到相府便插手府中事務呢?所以,你懷疑錯對象了。”
??“真的隻是賞賜的美女那麽簡單麽?”莫降忽然止住了微笑道:“我可是聽說朝廷有意提拔大人為中書右丞相啊。”
??“我一介女流,對朝廷大事不感興趣。我也不認為提拔大人和你丟東西之間有什麽聯係。”
??“你可能不感興趣,但是朝廷上有人卻很是在意。”莫降指了指自己道:“朝廷很在意大人身邊的漢人,在意他們的忠心,在意他們的能力,在意他們的身份,在意他們背後所隱藏的勢力。朝廷是不是要求,若是大人想入朝為相,必須遣散身邊親近漢人?”
??“我說過了,我不感興趣,也不知道。”
??莫降沒有理會對方繼續說道:“所以有人便設了一個計謀,將大人身邊凡是有特殊才能,凡是身份可疑,凡是和漢人犯官有所牽連的漢人奴隸們一並除掉——其實我原本也是懷疑,隻是今天突然發生的一件事讓我確認:此次風波所針對的對象,不是一兩個人,而是大人身邊所有不值得信任的漢人奴隸!”
??“你跟我說這些毫無意義,我也完全不知道什麽計謀,所以,請你離開這裏。”
??“怎麽?被人揭穿了惱羞成怒麽?還是要著急向你的上級匯報?”莫降又笑了起來。
??“大膽惡奴!竟敢私入內院,調戲主人侍妾!”一聲怒喝從莫降身後傳來。
??“正主終於出現了。”莫降心中得意,緩緩轉過身去,待看見來人,心中得意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竟然是他!?他看到兩個人腳下生風匆匆趕來,前麵那人此刻正邁步跨過外間廳房門檻,正是托克托的胞弟也先,跟在他後麵的,是西院大管事德木圖。
??美婢遙遙朝也先施了一禮,眼中一片朦朧,臉上表情也極為羞憤——端的好演技。
??也先大步踏至莫降身前,怒氣衝衝喝道:“好你個賤奴!趁著主人不在胡作非為!來人,將此欺主惡奴拿下!”
??立刻就有幾個手持棍棒的護院衝進來圍住了莫降。
??“二公子,這……”德木圖麵露難色。
??莫降麵無表情,心中卻是如鏡般清明:在相府之中,對待如莫降劉芒韓菲兒等漢人奴隸的態度分為三種。一是托克托式的囚禁感化拉攏;一是也先式的壓榨強製服從;再有就是如德木圖式的控製收買利用。所以托克托能容忍韓菲兒劉芒之類的存在,隻要其身不能出相府,亦無法同外界聯係,任其有天大的本事也隻能在這牢籠裏煎熬;而也先則不允許這些低等的漢人奴隸有任何問題,旦有問題立殺無赦。反正這天下漢人多的是,自然這奴隸也就多的是,要找幾個聽話的還不容易;德木圖則追求在完全探明對方底細的情況下順勢利用。
??所以德木圖在拉圖丟失銀票之後順勢貼出告示,他是要在相府奴隸群體之中大開檢舉揭發之風,一能破壞對方團結,二能掌握情報,查清對方底細。剔除必須剔除的,留下可以利用的,而且是在對方被分化的情況下利用。
??而朝廷對待漢人的態度則基本和也先一致,他們認為甘為奴隸的漢人才是好漢人。所以朝廷不可能允許即將為相的托克托身邊有那些人的存在,無論是和黑道有關聯的韓菲兒,身後有整個光明神教的劉芒,還有這個被托克托引為心腹的獲罪鴻儒之弟子莫降,這些人一旦心懷異誌,都會對黃金一族的統治產生不可估量的破壞——尤其是現在各地民變四起南線戰局進行到關鍵時刻的情況下,這些人,必須盡早除掉。
??至於托克托,他追求的是漢人心悅誠服的歸順,知道這天下的漢人是殺不光的,那麽最應該做的便是奪其誌,誅其心。他重用莫降,是要給府中其他漢人奴隸看,隻要你有能力,一樣可以上位;他放過韓菲兒,是要告訴府中奴隸,無論你過去背景多麽黑暗,隻要在府內兢兢業業做事,我便可護你周全;他刻意無視劉芒身份,是告訴大家,無論你背後有多大的勢力,在這相府之中,都沒有任何用途。
??朝廷設的局是為暗局,是針對相府所有有問題的奴隸;德木圖的計謀是為明局,直接目的是要查清楚韓菲兒的底細。
??一方要滅其身,一方要誅其心,一方要查其真,莫降這次要做的,就是在這三方勢力的夾縫之中,找到那個懷疑到他和韓菲兒真實身份的人然後除掉,以絕後患。
??莫降身為諸子之盟埋在大都暗子中的最高領導者,凡事都要往最壞處打算:那就是他們的真實身份真的被人懷疑了——其實他也有足夠的理由如此認為,因為此次朝廷設局的牽連實在太廣——相府,拉圖,摘星樓,張凜,甚至連那個隱蔽的天下第一角兒小店兒都牽扯其中。而朝廷既然動用如此之多的資源,便有一種最糟糕的可能:諸子之盟的最大對手——“十三羽翼”——也參與到了設局之中!
??而莫降此時眼下要解決的,卻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因為那也先分明說道:
??——“將此惡奴拖到院子裏,亂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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