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靜言思之,躬自悼矣
“當然有。”納蘭亭溪道,“即使你過去的記憶是痛苦的,可是逃避不是方法,你要去麵對,別人告訴你的,總會有添油加醋或者缺斤少兩。你的他的情我看得出來,他就是控製欲太強,我並不支持你們的這段感情。你既然愛他,為什麽這一次他會有如此舉動?”
“我也沒做什麽,是他想的太多了。他從小嬌生慣養,目中無人,隻有讓他感受到挫折,他才懂得珍惜我。”我道,“你看我滿麵微笑,可是我的心裏豈會真的微笑?我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一步錯,步步錯。我已經錯了,我知道我愛上他是一個錯誤,可是我還是愛他。既然錯了,就讓這段感情繼續錯下去。”
“癡情是會害了你的。”納蘭亭溪道。
“舒妃娘娘還有事嗎?”我問,“若是無事,妾身就告退了。”
她什麽也沒有說,我回到船艙,剛剛畫了一幅畫。那幅畫上,是在王府,那是一年春天,整幅畫通體綠色,弘晝坐在假山石上,手裏拿著書卷,楚桂兒和楚楓兒在一旁恭候。靠近弘晝的是楚桂兒手上拿著厚厚的書卷,楚楓兒手上拿的是剛剛看完的書卷,他的背後有兩三棵柳樹,還有隱隱約約的桃花,青草地上沒有雜草,全部都是柔柔的、軟軟的、綿綿的春草。或許,這是我記憶碎片中弘晝年輕時候的樣子吧。
“你還回來幹什麽?”弘晝回來,臉色蒼白。
“我不能回來嗎?”我微笑著問,“你看看,我畫的畫如何?”
弘晝接過畫,一怔,放了下來,什麽也沒有說,自顧自個兒地喝起了茶。我還是保持微笑,舉起畫:
“你說,我把這副畫掛在我的臥室怎麽樣?”
“扔了吧。”弘晝道,“既然你不喜歡我對你愛的方式,就不必整日看著。”
“你生氣了?”我湊近他,“我看看,你的臉好白,吃了苦瓜了嗎?”
“別這樣看著我。”弘晝轉過身去不看我,“我不會說你什麽,你愛怎樣就怎樣,我不管你。”
“你不理我,我還不理你呢!”我也轉過身不看他。
“今日你對本王愛搭不理,明日本王就讓你高攀不起!”弘晝憤怒地將一個羊脂白玉瓶摔碎。
“瞧瞧,你多不小心,打碎了萬一傷著了怎麽辦。”
我輕輕拾起碎片,卻還是免不了會被劃傷。一滴血,兩滴血,染紅了羊脂白玉瓶。我連忙將手指含在嘴裏,然後繼續收拾。他看了我良久,躊躇之中還是默不作聲地看著,換作從前,他是會來關心我的,噓寒問暖,我不由得感到心酸。摸摸收拾好碎片,我道:
“這些碎片,不可能再合在一起,破鏡難以成圓。但是我們可以把它們放在魚池裏,擺放成一個圖案,倒也是物盡所用了。那樣不會覺得可惜,也會覺得美觀不是嗎?”
“自作多情。”弘晝冷冷道。
“誰自作多情誰心虛了?”我道,“反正你現在心情不好,我就不打擾你了。妾身告退。”
我走出門,卻自己望著風景,不知不覺感到一絲淒美。一絲絲淒美,慟人心懸。我仰天大笑,眼淚流了出來,偏偏這時候下起了雨,雨聲淹沒了我的笑聲,也濕潤了我的心。雨水化作我的淚水,澆灌著我萌生的愁緒。愁緒滿懷無釋處,苦澀的雨水滴進了酒杯,苦澀得難以入口。原本甘甜的瓊漿玉露,卻變成了臭水溝裏爬出來的蛆蟲,咀咬著我的心。我的口中吐出苦水,哪怕十斤黃連的精華,也沒有這麽苦。我的眼中看不見細膩的翠柳,看不見粉嫩的桃花,隻看得見黑白二色;聽不見黃鶯的婉轉歌喉,聽不見潺潺流水,聽不見紅塵中的人煙嬉戲,聽不見歡聲笑語,隻聽見天上傳來的一個聲音,告訴我人間的罪惡,什麽叫做真正的“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我聞不到花兒清香、青草清新的氣味,感受不到春天生機勃勃的氣味,隻感受到美好之中隱藏不露的惡臭,那是一種占有,一種自私,一種……一種……一種唯我獨尊。
“主子,下這麽大的雨,您怎麽不撐傘啊!”玓瓅的聲音隨著雨聲漸深漸近,她撐起一把油紙傘,上麵是細膩扶風的柳樹,“主子,快回去吧。”
“我不要傘,有了傘,就有了牽絆。”我淋著雨對著天微笑,“我很喜歡淋雨,我喜歡無根之水的浸潤,可是以前總是沒有好好享受這世間最純淨的水,因為害怕淋濕了身,受了風寒,又要讓弘晝擔心。現在我甩掉了包袱,我不用擔心負擔了!我一身輕鬆了!天下女子那麽多,想要嫁給皇室貴族的又有多少?不都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嗎?可是這也是一首決絕詩啊,有這個念想的,隻有被決絕的結果!我想要一身輕鬆,我不想要當什麽嫡福晉,我想要輕輕鬆鬆,自由自在!我要做我自己,我要快樂,我要自由,我不要被束縛!”
我的感情越來越濃烈,好像我所期望的都變成了現實。我感到舒爽,不由得對著水流大喊:
“哎——哈哈……哈哈……哎——”
“主子,您這樣隻會受涼的!”玓瓅道。
“我才不要溫柔,我才不要溫良賢淑,我是我自己!我不喜歡假笑,我卻要假笑著麵對生活,不論內心如何悲傷,我都必須假笑。現在,我終於可以發自內心地笑了!哈哈哈……啊哈哈哈……”
一個腳步聲走進我的內心,留下來的是一個深沉的聲音:
“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我沒有看他,仍然大笑著:
“這就是我最想要的生活,這種生活,你給得了我嗎?我想要這樣的生活,可是永遠也不會實現!就讓我把這個美好的夢藏在心裏,偶爾做做白日夢也是好的!”
“我就知道,是我一個人在自作多情。你最愛的,永遠都是自由這種不可能的東西!為什麽你不能放棄這種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去好好珍惜正真愛你的人!”弘晝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