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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紅淚一雙流

  大難將至,我深深知曉自己命不久矣。


  “焚香登玉壇,端簡禮金闕。明月照幽隙,清風開短襟。綺陌春望遠,瑤徽春興多。殷勤不得語,紅淚一雙流。”


  我用手指沾上水,在桌子上寫下魚玄機的《獄中作》。


  魚玄機出門赴友人之約,交代婢女綠翹不可外出,要在家中等待她的情人陳韙,並代為轉告自己的去向,但魚玄機很晚才回來,發現陳韙並未像往常一樣耐心等著自己,而是早早離開了道觀,當魚玄機質問婢女時,發現婢女綠翹眉眼含春,麵露嬌羞,表現得與往常大不同。魚玄機懷疑她勾引了陳韙,就讓她脫衣檢驗,發現問題後,魚玄機怒不可遏,失手將她打死了。魚玄機因此下獄。


  而我,則是因為欺君之罪要被砍頭。我沒有聽過男人冤,但是女人冤,才是真的怨氣衝天。


  長夜沾濕何由徹!

  宗人府環境極差,我根本睡不安穩,外麵還有一群人守著,我還哪敢睡?


  感覺到一絲刀光劍影,哦,是用膳了。這個早膳很是豐富,居然還有肉,有燒雞!看來,我是快要死了。死歸死,吃飽再說。我正在大飽口福時,突然口中一陣甜腥,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宗令聽到動靜,馬上過來,我虛弱地道:


  “毒……飯菜有毒……”


  “快,請太醫!”宗令道,“正月初一之前,她不能死!”


  “有人……有人要殺我……”我趴在桌子上,瞬間昏迷。


  不知過了多久,醒來時仍然在宗人府,不過被弘晝環抱著。我醒來時摸摸他的臉,低聲抽泣:

  “有人要殺我,我好害怕……”


  “別怕。”弘晝抱著我的頭,“現在,我帶你離開!”


  “不行,劫獄是有罪的!”我道,“你快走,不要再回來看我了!”


  “纖嫋,你聽話,跟我走!”弘晝道。


  “弘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我不能這樣!”我道,“我不能連累你!”


  “和親王,既然福晉醒了,就請您離開吧。”宗令進來道。


  “快走吧。”我微笑,“沒事的。”


  他走了,走了,走遠了。他的背影,曾經給我的無限保護,沒了。


  今夜是除夕,明日便是我的行刑之日。我知道我對這個世界有太多辜負,在選擇複仇和原諒時,我選擇了複仇,卻在中途變為了原諒。現在是誰打算毒殺我已經不重要的,於是我咬破手指,在宗人府的牆上寫下幾行字: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除夕之夜,很多人都在過年,而我望著一片黑夜,沒有星星,沒有月亮。我是獨自哭泣,因為我是孤身一人。天意弄人,人間能有幾回醉?醉情,醉紅塵。醉,醉,醉!


  於是,我在牆上用手指寫下一首《釵頭鳳》:

  【夜夢回,夕夜危。雪臨鞭炮舊年顧。幽人為,家何歸。一麵牢房,低眉思君。歸,歸,歸!


  言何存,佳景美。梨花帶雨弄香梅。風雪摧,人意悴。杯酒似姽,嫿嫿紅塵。醉,醉,醉!】


  我用鮮血寫下我人生中最後一首詩,一個命不久矣的人,活著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為什麽我就不先在這牢獄中先死了呢?不,我若是如此,弘晝又會被我連累。


  正月初一的日光很是刺眼,我的眼睛快瞎了。他們送上來的早膳很是豐富,這是我最後的早膳了。


  已經巳時了,他們即將押我去菜市口。剛剛離開宗人府,我向宗令提出一個委婉的要求,他答應了,連忙派人去王府娶我要的東西。我要的,是我大婚時穿的婚袍和首飾,我便是“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後鏡,畫麵交相印”。


  大紅的婚袍卻襯不出一絲喜色,反而是弄弄的哀怨。我坐著刑車,望著滿城百姓的目光,我收起剛才的哀怨,抬起頭麵對。我沒有別路,隻得去博一把。宗令是一個好人,對我還算是恭敬,並沒有捧高踩低。我被押上刑場,由於斬首皇室子弟,自然有很多人圍觀,弘曆和鈕祜祿氏、輝發那拉氏自然是不可缺席的。鈕祜祿氏在弘曆身邊竊竊私語,露出為難的表情,弘曆似乎是不可動搖,就等著時辰。我四處張望,弘晝沒有來,或許是弘曆不準他來,但是按照弘曆的性情,不應該讓他來看著嗎?不太對勁啊。反正我要死了,就這樣吧。可惜,我看不到弘晝了。


  有太監在上麵念著我的罪行,欺君之罪,這是必死無疑的。


  “不能殺她!”一個略有些眼熟的老太太嘶啞叫道,“是她!她見我家貧窮,於是就時常買我家的泥人,沒有她,我們一家八口早就沒錢餓死了!”


  “不要殺他!”北京城的一個賣冰糖葫蘆的老爺爺出來道,“我們兄弟四人分別在北京城東南西北賣冰糖葫蘆,生意不好,而這刑場上的是仙女!她為了我們一家的生計,就經常會買光我們所有的冰糖葫蘆,還會多給我們銀兩!沒有她,我們薑氏上下八十四口人就都沒命了!”


  “我們缺少勞動力,於是她就讓她身邊的人幫我們在地裏勞作,甚至她還親自下手,不怕髒不怕累!”城東的農民陳大伯道,“我們家被京城的司馬氏占領了土地,於是她就花高價幫我們買回土地!沒有她,我就活不到今日!”


  “皇上!”純汐出來跪在弘曆身邊,“若非吳紮庫氏,臣妾的妹妹蘇弄弦就無法和臣妾相見,妹妹就會被一直欺淩!皇上,就請您看在臣妾的份兒上,放了吳紮庫氏吧!以前永璋是臣妾管教不嚴,可是您不應該一直遷怒於臣妾啊!臣妾此舉是有道理的啊!”


  “皇上,不如……”我看見鈕祜祿氏的口型。


  “有什麽遺言,現在說。”弘曆對我道。


  “皇上,纖嫋犯下欺君之罪,的確是纖嫋的罪過,應當一人承擔,但是,請您不要牽累任何人!雍正七年,我大婚的轎子從這裏路過,而今日,乾隆十六年的春節,在新的一年,我將用我的鮮血作為這新年的第一串鞭炮!染紅新年的紅包!我知道我曾經犯下彌天大罪,但是皇上仁慈,一次又一次地放過我,饒恕我。我感謝我眼前為我求情的老百姓們,可惜,我無法幫助你們了!我身上的這些東西還稍微有些值錢,在我死後,我希望那些有需要的人擁有這些東西。我讚賞你們的勤勞,我希望你們用自己的智慧讓生活更加美好!我失去了過去的記憶,我不記得皇上登基之時給我的警告。我聽身邊的丫頭說過,雍正十三年,曾靜、張熙在這裏被淩遲,我忘記了這裏的教訓,忘記了這是菜市口!我傻傻分不清菜市口和菜市場!若是我一個犯了欺君之罪的罪人的鮮血可以讓你們安居樂業,我也就知足了!可惜,我看不到我最愛的人,他沒有來。我想他來,但是相見時難別亦難,我害怕我們難以分別,因此,我希望他不要來。我想要告訴他,我不值得被人愛,我就是一個罪人。卻也奇怪,我生下來記得我的名字叫做雅木曖昕,就是金貴的夜晚,或許是阿瑪額娘對我大婚時的美好祝願;但是我現在知道,我的名字叫做烏爾登格,就是朝陽之光的意思。我希望我死了之後,會有真正的朝陽之光照亮大清!我先是陰差陽錯地冒名頂替了我的同胞姐姐雅木曖昕,由於我的的存在,她消失了!小時候,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是雅木曖昕;現在,活下來的,隻有烏爾登格!不過現在我不再是烏爾登格了,我是吳紮庫?纖嫋,這是我最愛的夫君請求先帝為我賜的名。這出自秦觀的《念奴嬌?詠柳》‘纖腰嫋嫋,東風裏、逞盡娉婷態度。應是青皇偏著意,盡把韶華付與。月榭花台,珠簾畫檻,幾處堆金縷。不勝風韻,陌頭又過朝雨。聞說灞水橋邊,年年春暮,滿地飄香絮。掩映夕陽千萬樹,不道離情正苦。上苑風和,瑣窗晝靜,調弄嬌鶯語。傷春人瘦,倚闌半餉延佇’。秦觀還有一首詞,就是《鵲橋仙》,我最喜歡的就是‘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此句。同樣,我也喜歡康熙朝納蘭性德的《畫堂春》‘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槳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這首詞。我隻希望,當我們陰陽兩隔之時,他不要思念我,思念是最痛苦的!”


  “還有遺言嗎?”弘曆平淡地道。


  “還有。”我道,“皇上,我希望您不要把我當做哲憫皇貴妃和孝賢皇後,我和她們不一樣!”


  弘曆似乎是感到丟臉地點點頭,時辰快到了,突然腦袋裏冒出一個聲音:

  【弘晳:聽我的,還有一線生機。】


  【我:生死已定,我無話可說。】


  【弘晳:如果你要死,黑白無常不應該已經在那裏等著了嗎?】


  【我:好像……是這樣吧?你不會在逗我吧?】


  【弘晳:我逗你什麽?我若逗你,還會被困在你的身體裏嗎?】


  【我:是這個道理嗎?反正我快要死了,你就可以解脫了。】


  【弘晳:你還不能死,你死了,若肉體存活近乎完好,我或許可以接著你的身體活下來;但是你的身體若是有了損傷,我的靈魂也會消散。】


  【我:你那麽自私啊?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開玩笑!】


  【弘晳:信不信,你死不了。】


  【我:為什麽?那你不早說?省得我害怕。】


  【弘晳:若非你剛剛一番話,還救不了你的命。】


  【我:你什麽意思?】


  他不說話了。


  “午時已到,行刑——”宗令沉重地將一張木牌扔在地上。


  強壯的、滿臉橫肉大胡子的劊子手喝了一大口水,然後噴在可以照鏡子的大刀上,又有人取掉我身後的牌子。大刀上麵的光很是刺眼,比陽光照在雪地上反射還要刺眼。我吞了一口口水,閉上眼,身上倒是瑟瑟發抖。


  “快看!”


  不知誰叫了一聲,劊子手的刀停下了,眾人都向一旁的天空望去——我的非幻們!

  “冬天怎麽會有喜鵲?”


  “快看!每隻喜鵲鳥喙裏有梅花枝!”


  “它們朝這裏飛過來了!”


  它們飛過來,將梅花枝放在我的麵前。由於雙手是向後綁著的,我無法抱起它們取暖:

  “你們不冷嗎?怎麽不留在家裏?不是有人給你們冬天準備了暖巢嗎?這樣太冷了,你們快回去吧。”


  “啾啾啾!”一隻非幻叫了,“啾!啾!啾!”


  “怎麽了?”我看著它。


  梅花枝裏麵竟然有蝴蝶,蝴蝶都飛了出來,落在我的鼻尖、頭發絲上、嘴唇上、眉上、眼睫毛上。天還那麽冷,它們怎麽都來了?

  “等等!”鈕祜祿氏站起來,“動物都是有靈性的,即使是受過訓練,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出現。難道,是吳紮庫氏殺不得?”


  “太後娘娘所言極是,臣妾也是如此認為。”懿姈道。


  “皇上,福晉她善良無辜,即使犯了欺君之罪,也應當饒恕。”納蘭亭溪道,“況且皇上,您都可以包容我們葉赫那拉氏,又何必與她計較呢?”


  “皇帝,吳紮庫氏的確沒有做什麽危害江山社稷的事情,不如就赦免她。畢竟這大過年的,鬧人命也不吉利。”鈕祜祿氏道,“這樣孝順的兒媳婦兒,哀家也舍不得讓她白白送了性命。”


  “太後,她犯了欺君之罪,又有幹政的嫌疑,若不殺一儆百,恐怕以後會有人效仿。當年她出逃長白山,可是有好幾個宮女效仿逃出宮去。”弘曆道,“太後若是執意如此,朕就看在她的命是朕和孝賢皇後救下的麵子上,以及她是哲憫皇貴妃遠房表妹的麵子上,朕就暫且放過她。”


  為什麽要看在這些東西是麵子上?侮辱我嗎?

  可是這個時候隻能忍辱偷生,有人為我解開綁著雙手的繩子,於是向前一臥,雙手擺放好,道:

  “罪妾謝皇上不殺之恩!”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弘曆道,“押回宗人府聽候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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