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長安來人
孟演的臉上像是刷了一層黑色的漆,麵沉如石。
??因為真襄府不同於真豪府的常年練兵,常備兵力隻有十萬,所以失敗也在孟演預料之中。
??甚至他在戰前就計劃好了逃跑計劃和路線。
??隻是沒想到,他輸的這麽慘,這麽快。
??蠻族圍三缺一,像是故意放孟演出逃。
??每個方向都有數倍的蠻人,將石城圍得水泄不通。
??迅猛的攻勢下,很快真襄府便撐不住了,在最後時刻,唐軍也終是支撐不住鬥誌,四散而逃。
??後麵便是,人間地獄。
??人皮被當作地毯,肉被啃食殆盡,頭被掛起來當作裝飾。
??這才是蠻族的另一麵。
??……
??舒州城內。
??在孟演剛剛入城的時候,便已經有人迅速去通報了許家。
??許家反應迅速,幾近所有高層出來迎接這個狼狽的定王。
??雖然這裏已經不是草原,但是孟演不敢冒險去證明自己的猜測。
??他收歸許家兵力的時候,還出了一個小插曲。
??因為長期的和平,許家麾下士兵質量層次不齊,吃空餉的情況也比較嚴重。
??按理講應該有常備軍隊十萬,戰時就能征集的預備役十萬。
??但實際上,常備軍隊隻有五萬,預備役沒有。
??這一大筆明麵上的軍餉,自然是被許家留了下來,用作他用。
??許老看孟演的臉色都變了,當即用出了與對付許雲深時同樣的手段,甚至還猶有過之。
??他用浩然氣為鞭,當街就開始抽打實際上任沒多久的許家家主,並且要其向孟演請罪。
??打得的確很重,不是演戲,背鍋的家主都被活生生抽暈了過去。
??孟演沒許雲深那麽好糊弄,不過現在是戰時,也不便繼續追究。
??一個魚刺是卡在他的喉嚨裏了,早晚會將其拔掉。
??他硬咬著牙,不去休息,又開始操練起士兵。
??同時他還征集了五萬的民兵,勉強拉扯起十萬的軍隊。
??讓他們上戰場,真的是強人所難。
??索性在孟演陳兵北城,進行操練的時候,長安的援軍終於來到。
??連續靠岸的大船,和上麵下來的令行禁止的精兵,給城中百姓打了一劑強心針。
??“喲,這不是太子少保許大人麽,怎麽現在這麽狼狽?”陳語剛從船上下來,就開始四處尋找,終於給他找到了許雲深。
??令他失望的是,許雲深沒有多狼狽,甚至沒什麽兩樣。
??但是話還是得這麽說,因為陳語不嘲諷一下,他渾身難受。
??許雲深還起碼掛著一個欽差的身份,所以跟著孟演來到了港口。
??港口已經被戒嚴,隻有定王孟演和許家的高層,以及一些負責禮儀的士兵。
??同時這裏也很安靜,所以陳語嘲諷的話也就清晰可聞。
??孟演皺了下眉,看向許老。
??許老心領神會,道:“大皇子,讓我來為您介紹下情況吧。”
??陳語甩著戰袍下擺,一步一搖,顯然這次出征頗為春風得意。
??“請。”他抬手,雖然用著敬辭,但一點都沒尊敬的樣子。
??麵具撕破了,不再裝了麽。許雲深感到有些好笑,也沒有去理他。
??他現在心中,滿是唐與蠻的衝突,生命的消逝,戰爭與和平這種思考。
??像這種矛盾,扔在那種大的話題裏,一點波瀾都激不起來。
??許老人老成精,沒有表現任何不滿,隻是道:“現蠻族精銳盡出,就光王爺所遭遇之敵,便有三十萬蠻族之多。他們連攻下大名府,真豪府,真襄府,生靈塗炭,赤地千裏。”
??“等等。”陳語皺眉打斷,“定王是,連丟了三府了?現在隻有這個舒州府了?”
??孟演有些不高興,但沒說話。
??許雲深終於是開口了,為定王解圍道:“定王亦殲滅了十幾萬蠻族,親自上陣殺敵,還丟了一條手臂。”
??聽到這話,孟演的表情好看了些,但是眉眼間還是難掩陰鬱。
??陳語輕笑一聲,滿滿的不屑。
??雖然不知道他這個沒上過戰場的,哪來的自信,嘲諷已經打了好幾場大戰的孟演的。
??幾人往接待的地方走去,是許家一貫用來招待貴賓的地方。
??雖然這裏比不上長安,但窮盡一府的民脂民膏,堆積出來的建築也是頗具豪華的。
??戰況也沒什麽好說的,幾句話就讓許老概括幹淨了。
??因此到了接待室,雙方也就切換了話題。
??在半小時的閑聊中,雙方綿裏藏針,對攻防等軍事調動,進行了討論。
??孟演寸步不讓,不肯交出兵權。
??陳語表示,你不交出兵權,我就不派兵支援。
??政治間的扯皮,是最為耗時的。
??萬幸,有外力終結了這場鬧劇。
??……
??天北道。
??北王武鐵柱站在城樓上持刀而立,與定王孟演守城時的姿態如出一轍。
??雙方截然不同的是,北王一直有個派遣斥候的習慣,哪怕是與先禮後兵的蠻族相鬥。這是他早些年,在南越道用血磨出來的經驗。當初許雲深等人在北王軍中曆練,便加入的斥候衛。
??所以蠻族的兵力調動,他都一清二楚。
??即使是蠻族認為北王威脅較大,把他們的主力都堆在這邊,也未拿下第一座城。
??也就是北王所在的這座城:天北府的北寧城。
??這也是分封的代價:王爺需得鎮守最危險的地方。
??“王爺,您還要下去麽?”一名臉比較寬的漢子站在北王身後,臉上因為有不少血汙,整個人看起來很邋遢。
??血汙隻有殺敵才會沾惹到,而他,已經整整在常人不可敵的蠻族中殺了兩個來回!
??在平均實力弱於敵人的情況下,他已經是一個異類了。
??而北王武鐵柱,以快速破境出名,再用實力無雙名震天下。領軍後一路拚殺,給如今的鎮南王打下基業後北上。再度以勇猛著稱,仿若一頭雄虎,終得封王。雖然猛如出山虎,好為萬兵先,但武鐵柱並不是單純的莽夫。智勇雙全,是為北王。
??他坐鎮天北道,所有人都覺得是一個重重的大秤砣壓在那,不僅不用擔心蠻族,甚至還要擔心他南下。
??不過,再偉大的人物也抵擋不住時間的流逝。
??北王武鐵柱,已經老了。
??鐵柱也生了銅鏽。
??此亦是他從小對武平天極為嚴苛的原因之一。
??自從武平天走出軍師道,老父親也就放開了手,任這個雛鷹去撲騰,去掙紮。
??哪怕這個雛鷹被野雞叨得渾身是血,他也不會管,因為這是雛鷹選擇的道路。
??於是,北王隻想著釋放自己的最後一波光和熱,給雛鷹照亮一個方向。
??至於幫助?老子都是白手起家,你也得白手起家!
??思緒返回現實,武鐵柱扯了下凍得僵硬的臉皮,道:“還不夠。”
??還不夠。
??他覺得殺的蠻族還不夠,還不足以為陣亡的將士們報仇。
??地上的血水已經被詭異的草地吸食幹淨,隻留下衝天的腥氣,怨氣,以及諸多殘肢。
??一眼望去,隻有星星點點的綠色。
??衝鋒的士兵踩在柔軟,不平的地麵。
??離北寧城五裏的地方是一道分界線,那邊不同於這邊的人間地獄之相,屍體稀少到略高的草還能夠蓋住。
??但是,北王不止一次率兵衝擊蠻軍,最遠一次打到了十二裏。
??現在的五裏,是雙方默契停戰時的休息線,過線則戰。
??武鐵柱跳下城牆,這一刻,他身上的衰退殘老氣息不再,隻有能夠使鬼神變色的殺氣。
??他的身後,是從其餘三府源源不斷調動而來的士兵。
??天北府的士兵,早已在第一周陣亡殆盡。
??武鐵柱甚至能叫出不少人的名字。
??因為有輪戍製度,天北道四府士兵都來回調動,因此對北王的指揮也極為適應。
??幾乎所有人都沒有退卻,因為在他們的身後,便是無數的父老鄉親。
??若是先前在草原上的接觸戰,唐蠻大戰,戰友死的七七八八後跑了也就跑了,無傷大雅。
??這裏不同,所有人都必須拿臉頂上寒風,頂上蠻族猙獰的表情。
??士兵們隻有拿命去填,填飽了那個嗜血的種族,讓他們撐了,噎著,才能讓他們吐出來,吐到沒命為止。
??這樣,身後的親人才能安穩地逛著街,吃著東西,同時罵著這些去北邊當兵的不肖子孫沒出息。
??世上大部分人都是孤獨的,冷暖自知即可。
??“來吧,讓我們再戰一通!”北王悲憤長嘯,拖刀前行。
??諸多士兵也振臂高呼,緊隨其後。
??這一刻,他不再是老父親武鐵柱,而是勇冠三軍的北王。
??親信都被他留在城中,為的是整個指揮係統運轉如意。
??他則帶著一批哇哇亂叫的士兵前去送死。
??對,是送死。
??但凡是往前衝擊,越過五裏休止線的士兵,幾乎沒有活著回來的。
??饒是如此,還是有不少士兵奮勇而出,爭先當那個戰死的。
??說來既讓人感到可笑,也讓人感到現實。
??主動出擊戰死者,皆一等功,軍銜提高一品,親屬享勳爵俸祿。
??要知道,平常殺蠻人,滿打滿算一年裏殺了十個,頂天了也隻有個二等功。
??榮譽,金錢,地位,美色,乃至於最根本的生存,都是驅使人前進的因素。
??戰爭這台血肉的攪拌機又開始了它的任務。
??麵無表情地撕咬著唐人和蠻人的性命,直至一方倒下。
??北王殺氣縱橫,每一步踏出都是一場奪命的快刀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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