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這條路,怎麽這樣長啊
“槍一響,我就明白了,段蒙生比我更懂什麽叫不見兔子不撒鷹……”回憶至戰鬥經過,我親愛的“蟈蟈”整個的臉刹時扭曲。
??趙五被“放掉”後,整整6天,與“蟈蟈”沒有絲毫聯絡。
??負責前線指揮的總隊副參謀長楊霆宇反過來安慰“蟈蟈”:“沒事!辦不成的案子多了。頂多,不就跑了一個趙五嗎?他能有多大的案子?零包嘛,10克不到,跑了就跑了唄……月亮石我方一側的那個小房子,過兩天,我們帶特戰隊,去看看,廢了就廢了唄,能找到製毒裝備、原料和毒品當然好;什麽證據都沒有,也沒事啦,不是每一個案子都能辦成精品的,嗬嗬……”
??領導和戰友們越是這樣說,越是讓“蟈蟈”的心頭窩著一股火。
??按照約定,他不能主動聯係趙五——趙五身在冰工廠,一個來曆不明的電話,就很可能讓他“死翹翹”——這是趙五的原話,也是實情。
??7月16日傍晚,“蟈蟈”用於與趙五單線聯絡的那部手機,終於響了。
??趙五戰戰兢兢地報告:冰工廠再次成功地造出了一批冰 毒,總量近100公斤,明天,總部將派人派車,來把這批貨接走。“總工”說,主席很高興,第二天要跟接貨的車一起來“視察”,還要給大家發獎金。“總工”要求大家都精神點……
??趙五匆忙說完,“蟈蟈”追問:“廠子裏有幾個人?”
??趙五說:“連我在內,有6個。”
??“蟈蟈”追問:“有沒有武器?”
??趙五含混地說:“有兩個人帶了手槍,沒有看到大槍……”
??“蟈蟈”再問:“來接貨的會有幾個人?”
??趙五沒有來得及回答,電話就斷了。
??這條情報太重要了!“蟈蟈”在心裏說:近百公斤毒品、製造冰 毒的“總工”,更重要的是,段蒙生,一個都不少。如果能在一個囤積有大量毒品、擁有製冰設備、囤積製冰原料的,確鑿無疑的冰 毒製造廠裏現場抓獲段蒙生,而且這個冰 毒製造廠位於中國境內,不管段蒙生是不是什麽“主席”,鐵證如山,段蒙生就是毒梟無疑,中國政府完全可以依照國際法,將段蒙生處以極刑。
??“蟈蟈”立即向上級報告:位於石月亮我方一側的冰 毒加工廠,剛剛製造出近百公斤毒品,第二天,這批毒品就會被運走,事不宜遲,必須立即行動!
??然而,“蟈蟈”繼續向上級隱瞞了段蒙生極有可能出現在冰工廠的線報。他仍然擔心,段蒙生“特區主席”的身份,會令上級躊躇,不能斷然下達突襲冰工廠的命令。
??上級迅速下令:由德宏邊防支隊抽調特戰隊和偵察員,配合由彭衛國帶隊的保山邊防支隊偵察隊,立即出發前往月亮石設伏;授權彭衛國擔任一線行動總指揮,行動目標是,摧毀這個冰 毒加工廠,抓捕製販毒品的嫌疑人,繳獲毒品!
??包括“蟈蟈”在內的,保山邊防支隊的8名偵察員,加上德宏邊防支隊的6名偵察員,會同德宏邊防支隊的12名特戰隊員,攜帶武器彈藥和防護裝具,分乘兩台越野車、兩台“依維科”運兵車,連夜從芒市出發,直奔盈江縣支那鄉。
??7月17日淩晨2時左右,部隊抵達鄉村公路盡頭。支那邊防派出所的4名警官早已在這裏等候著大部隊。
??從這裏開始,通往國境線上的冰工廠,必須穿越原始森林。偵察員和特戰隊員們,在支那邊防派出所的戰友帶領下,徒步行軍約兩個小時後,抵達名為月亮石的埡口。
??“蟈蟈”命令部隊就地隱蔽、休息。他和老水、老和以及德宏邊防支隊的幾名偵察員,在支那邊防派出所警官的帶領下,登上一處製高點,他們手持紅外夜視望遠鏡朝山下望去。
??一幢簡易木板房靜靜地佇立在夜色之中。房子外麵無人值守,紅外成像顯示,房子裏應該有6個正在睡覺的人,這與趙五提供的情報是吻合的。
??隨後,“蟈蟈”向參戰各小組的指揮員通報:“據可靠情報,天亮之後,會有毒販開車前來取貨,我們一定要等到接貨的人車出現,接貨人進入木屋之後,再實施抓捕!”
??“蟈蟈”指揮部隊,潛伏在簡易木屋50米開外的草叢和灌木林中。他派出6名特戰隊員,悄無聲息地繞到木屋與國境線之間,在境外通向木屋的簡易公路兩側設伏,形成“圍三缺一”的陣勢。“缺”的那個方向,正是簡易公路。“蟈蟈”命令簡易公路兩側設伏的特戰隊員,一旦毒販的車輛經過簡易公路抵達木屋,立即合圍,在我方境內封堵毒販車輛的退路,確保將毒販殲滅在我方境內。
??東方的天空漸漸開始發白,濃重的朝霧在林間飄浮、回蕩。“蟈蟈”隱隱有些擔心,如果前來接“貨”的車輛和毒販此時出現,朝霧將幹擾視界,給抓捕行動造成困難。
??幸好,隨著太陽漸漸升起,朝霧開始消散。簡易木屋以及由境外通向木屋的簡易公路清晰地呈現在“蟈蟈”眼前。“蟈蟈”微微鬆了口氣,盡管一夜未眠,他卻沒有絲毫的睡意。大戰在即,讓他全身的每一塊肌肉都繃得綁緊,一想到段蒙生很快就將落入法網,“蟈蟈”可以體會到腎上腺激素加速分泌的強烈興奮感。
??段蒙生沒有讓“蟈蟈”等得太辛苦。
??7月17日上午12時左右,一輛“悍馬”越野車出現在境外公路上目力所見的盡頭。
??“蟈蟈”立即舉起望遠鏡。
??“悍馬”車開得很快,車輪卷起滾滾黃沙,將車身以及站在腳踏板上懷抱M16自動步槍的兩名衛兵完全淹沒。“悍馬”車沿簡易公路繞過境外的一座獨立山峰,徑直朝境內衝來。簡易木屋距離國境線的直線距離不超過50米,越過國境線後,一眨眼的工夫,“悍馬”車已經衝到簡易木屋門前,一個急刹,汽車停穩,兩名衛兵跳下車來,一名衛兵拉開副駕一側的車門,一個身形依然矯健的老人從車內一躍而出。
??段蒙生!
??“蟈蟈”心跳猝然加速,透過望遠鏡,他可以清晰地看見段蒙生頭戴短簷軍帽,身著草綠色夾克式軍便服,腰紮武裝帶,掛著手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段蒙生朝著“蟈蟈”潛伏的位置轉過臉,刹時,那張“蟈蟈”僅在段氏莊園裏見過一麵的臉,無比清晰地出現在“蟈蟈”眼前。
??“蟈蟈”深吸一口氣。就在這一瞬間,段蒙生已經在4名衛兵和一名司機的簇擁下,鑽進了簡易木屋。
??後來,在那個彌漫著金銀花香的小花園裏,“蟈蟈”對我說:“段蒙生的車開得那麽快,是因為他擔心我們伏擊他乘坐的汽車。他敢於露臉,是因為他完全相信,對他那樣的人物,我們必須抓活的,絕對不可能將他當場狙殺;他必須在我們動手之前進入那幢木屋。隻要進去了……他就安全了,而我們……就上當了!”
??我不明白“蟈蟈”說的“上當”是什麽意思?我能做的,隻是靜靜地等待,等待他的記憶,閃回到7月17日那個陽光暴烈的正午時分。
??“各小組,立即行動!”“蟈蟈”放下望遠鏡,操起對講機,下達命令。
??全副武裝的特戰隊員交替掩護,朝著簡易木屋猛撲過去。
??“蟈蟈”率領保山、德宏兩個邊防支隊的偵察員,手持子彈上膛的手槍,緊隨特戰隊員朝木屋衝去。
??“蟈蟈”等待著木屋裏響起的槍聲,等待著木屋裏射出的子彈。趙五說,屋子裏有兩個人有手槍,段蒙生的衛士,至少有兩把自動步槍,而且來接“貨”的每個人都帶著手槍!
??然而,沒有槍聲,木屋裏甚至沒有任何動靜!陽光下,嚴格按照捕殲戰術動作朝木屋推進的特戰隊員和偵察員,在“蟈蟈”的眼中,竟然如同一部無聲電影裏的演員,呈現出夢境般的怪異。
??不超過一分鍾,特戰隊員已經踢開房門,撲進簡易木屋!
??對講機裏傳來特戰隊指揮員的聲音:“安全!”
??特戰隊指揮員話音剛落,“蟈蟈”已經一頭撞進木屋!
??後來,我親愛的“蟈蟈”對我說,衝進木屋之後,他霎時就傻眼了!
??屋子裏一個人都沒有!
??屋子裏的工作台、儀器、設備等等表明,這很可能的確是一個冰 毒加工廠。但是,人呢?毒品呢?最要命的是,段蒙生呢?“蟈蟈”明明眼睜睜地看著段蒙生進了這間屋子啊!
??“蟈蟈”使勁咽了口唾沫,命令特戰隊員們退出屋子,擔任外圍警戒。他關上手槍的保險,收槍入套,戴上白手套——他不甘心,或者說他有些迷糊了,他打算對這間屋子進行仔細檢查,找不到人,總能找到毒品吧?至少能找到製毒設備和製毒配劑吧?
??人呢?段蒙生呢?他們去哪兒了?
??“蟈蟈”的腦門上開始冒汗。事實是,不止是腦門,他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往外冒虛汗。他不知道這個案子哪兒出了問題,或者說,這個案子,從一開始就出了大問題?
??第一個發現地道的是老和。
??地道入口在屋子的西北角,一塊半米見方的木板,掀起木板,就可以看到一條地道!
??很顯然,進入這間屋子的人,以及曾經呆在這間屋子裏的人,在“蟈蟈”指揮特戰隊員闖進木屋之前,都已經進入地道,從容逃逸。
??不用猜測,這條地道一定通往境外!
??電光石火一般,一個念頭猝然掠過“蟈蟈”的腦海,他大叫一聲:“撤!快撤!”
??離房門最近的偵察員曉航,藝術學院表演專業畢業的曉航,與地方公安險些“火拚”時,決然跳下汽車,高舉警 察證,大叫“我們是中國邊防警察”的曉航,聞聲第一個衝出門外。
??槍響了!
??開槍的,是潛伏在境外獨立山峰製高點上的狙擊手。
??曉航來不及做出任何動作,來不及喊出任何聲音,一顆子彈洞穿他的胸膛。
??曉航當場壯烈犧牲。
??緊跟著槍聲的,是一連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藏匿在屋子裏的集束手榴 彈,由遙控雷 管引爆,一團巨大的火球,刹那之間將簡易木屋幾乎掀上了天!
??依然滯留在屋子裏的“蟈蟈”、老和、老水,德宏邊防支隊的徐猛、杜超等數名偵察員,悉數被橫飛的手榴 彈片擊中,刹時倒在血泊之中。
??從境外狙擊手開槍,到冰工廠被炸毀,屋子裏的所有偵察員被炸翻在地,不超過5秒鍾。
??硝煙嫋嫋,戰場霎時沉寂。
??全體特戰隊員槍指境外,指扣扳機……然而,沒有敵人,甚至沒有絲毫響動!
??“蟈蟈”敘述至此,戛然而止。
??風不吹,花樹不動。邊防醫院的小花園裏,金銀花垂首,花香也刹時凝固。
??從月亮石的槍戰、爆炸現場,抵達可以通車的山腳,徒步穿越原始森林,需要兩個小時。
??緊急呼叫,飛奔而至的救護車,隻能在公路盡頭無奈地等待。
??特戰隊員們交替背負著曉航的遺體,交替背負著血流不止的,包括“蟈蟈”在內的5名重傷員,艱難地穿越叢林。
??遭遇伏擊之後一個小時,保山支隊的偵察員老水伏在特戰隊員的後背上,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他一直在喃喃自語:“我的兒子9歲了,成績很好……”
??兩個小時之後,就在離救護車不足100米的地方,德宏支隊的偵察員徐猛流盡了最後一滴血,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這條路,怎麽這樣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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