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我要飛到你的身邊
“保山公安邊防支隊?”
??我的腦袋裏“嗡”地一聲,像是後腦上突然挨了一記悶棍。“蟈蟈”告訴過我,他出差的時候,絕對不許打他的手機,這是紀律。此刻,天大的“紀律”也無法製止我立即拔打“蟈蟈”的生活手機。
??機器音提示:“你所拔打的用戶已關機。”
??我找出鄭芸芸的手機號碼,拔出。手機通了,無人接聽,直至“嘀嘀嘀”的斷線音。我的驚恐此時已經達到極限,不假思索地再次拔打鄭芸芸的手機,這次,對方的振鈴音隻響了一聲,鄭芸芸就接聽了。不待我說話,鄭芸芸急急忙忙地說:“粒粒姐,對不起,我什麽也不能說。不要再打我的電話了……”她匆匆掛斷電話,我想,我從她的聲音裏聽出了哽咽。
??我整個的腦子全部亂掉,我不管不顧,找出高政委的手機號碼。手機接通後,高政委很快接聽,我語無倫次地說:“我是黎妮……政委,我剛剛看到新聞。衛國……他出事了?他們,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高政委沉吟了至少5秒鍾,這才說:“不錯,出了大事。我們正在處理。黎妮你不要著急,究竟是什麽情況,我會叫人通知你。我這邊很忙,我得掛電話了……”
??“嘟嘟嘟……”
??高政委隱約透露出的消息,向我證實:新華網發布的那條消息,說的就是武警邊防部隊的緝毒警察與境外毒販發生槍戰,犧牲和受傷的,就是“蟈蟈”和他的戰友!
??我忘記了洗臉,忘記了穿衣,我穿著睡裙,蓬頭垢麵,我的大腦像是被病毒突然侵入,所有程序全部紊亂甚至根本無法啟動,我像個失憶之人,失魂落魄,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我拿著手機,絕望地翻查著通訊錄,我不知道這時候,能夠把電話打給誰?我猝然心驚,我親愛的“蟈蟈”,他的媽媽,謝曉蘭,知道“出大事”了嗎?我想跟她通電話,可惜我根本不知道她的號碼。
??我親愛的“蟈蟈”,他是死了,還是活著?
??有一瞬間,我想,我親愛的“蟈蟈”一定是死了,要不然,出了這樣的大事,他一定會給我打個電話,至少發條短信報個平安。
??我是不是應該失聲痛哭?可是我根本沒有流淚的衝動,我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大鞭炮,導火索“嗞嗞”地逼近炸點,我的整個身體馬上就要爆炸!
??這個時候,我竟然想到了李浩。
??我到保山之後,李浩給我打過3次電話,第一次是白天,我接了,“嗯啊”幾句之後,他問我在幹什麽,我隨口撒謊說:我跟幾個影視公司的老板在騰衝“采風”,他們打算拍攝製作一部以騰衝先民“走夷方”為題材的40集電視劇。李浩酸溜溜地問我,他們是打算請你做編劇嘍?我說是吧。他馬上問,他們打算給你多少錢一集啊?我張口就說,5萬一集吧,稅後。李浩“嗬嗬”地笑,40集,每集5萬,那不就是200萬嗎……嗬嗬,稅後。我聽出他有意強化了那個“稅”了,我知道他想說的是“睡”,頓時心生不快,本來想說,“睡”又怎麽了?200萬,你也“睡”不起不是嗎?不過,我不想跟他開這種玩笑,本來就是瞎扯,又何必跟他較真?我淡定地說:“這不是很正常的價格嗎?”李浩竟然大言不慚地說:“粒粒啊,你要使出渾身解數,把活給接下來。做編劇,我比你有經驗,比你手快。你接下來,我來寫,署你的名,報酬到手,咱倆對半分。”我“嗬嗬”,他也“嗬嗬”……還有兩次,是晚上,一次9點多鍾,一次11點多鍾,我想他一定是喝多了,直接把他的電話給掐了。掛過他兩次電話以後,他沒有再聯係過我。
??我不知道李浩離開我們曾經供職的那家紙媒之後,還做不做記者?或者是做新媒體?自媒體?不管怎麽說,他是老記者,認識的媒體人很多。我不假思索地拔出李浩的電話。
??李浩很快接聽,“喂喂”兩聲之後,譏諷地說:“大美女,怎麽想起來給我打電話呀?”
??我不跟他囉嗦,直接問:“今天新華網的消息,德宏邊境,公安邊防部隊的緝毒警察與境外毒販槍戰,我們的警察死了3個,傷了3個,你能搞到傷亡名單嗎?”
??李浩沉默了足有10秒鍾,警覺地反問:“你要知道這些幹什麽?”
??我說:“你就別管了。報道這條消息的新華網記者你認識吧?叫何倩,能聯係上她嗎?她手裏一定有名單。幫我問問,要快。”
??李浩依然滿懷疑狐:“新華網,那就是分社了,何倩?名字聽過,我可以幫你問問……不過,這應該是涉密的消息,我這樣做,風險很大的……”
??這時,某個人的麵孔突然滑過我的腦海,讓我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我真是糊塗了!舍近求遠,我找李浩幹嘛?事辦不好,還給自己惹麻煩。
??“愛問不問,就這樣,再見。”我壓著最後一個“見”字掛了李浩的電話。
??我猝然想到的那個人,是袁姐。
??拔出袁姐的手機號碼時,我完全無意識地在床前雙膝跪下,暗暗祈禱:“接電話吧,接電話吧,跟我說話,跟我說話……”
??對方手機的震鈴音一聲一聲地響,我數著,一聲、兩聲……響到第七聲,終於有人接聽。
??我熟悉的“喂”聲,幹練而禮貌。
??我趕緊說:“我是黎妮……我就想問問,昨天德宏邊境的槍戰……”
??袁姐打斷我:“你怎麽知道的?”
??“我看到了新聞,打了電話給支隊的高政委,她說,正在處理。”
??袁姐問:“你想知道什麽?”
??從看到新聞時一直壓抑到現在的淚水終於一瀉而出,我叫起來:“我就是想知道,他,有沒有受傷,是不是還活著?”
??袁姐聽著我突然爆發的哭聲,她在電話那端輕輕地“噓”了一聲,我可以想象她豎起漂亮的右手食指,壓到嘴唇正中,示意我“噤聲”的樣子。
??我語無倫次地哭叫道:“我必須知道他是死了還是傷了,我必須知道。我……和他已經領了結婚證,我已經是他的妻子了……”
??袁姐用一聲輕歎打斷我:“這些話,你應該跟他們單位的領導去說的呀!”
??我刹時語塞,心想,對啊,剛才跟高政委通電話的時候,我為什麽沒有告訴她,我已經是“蟈蟈”的妻子了?
??袁姐沒有讓我為難,她控製住情緒,努力讓她的聲音保持平和,5秒鍾後,她用標準普通話告訴我:“那家醫院,你知道的。他和另外兩名同誌,昨天,已經連夜被送到了那家醫院。情況不太好,正在搶救。我隻能說這麽多了,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你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
??我的“謝謝”兩個字還沒有說出口,袁姐已經掛了電話。
??“嘟嘟嘟……”
??我的心中翻江倒海五味雜陳,袁姐透露的信息表明:我親愛的“蟈蟈”應該是在戰鬥中重傷的三名中國警察之一,目前應該還活著,已經被送到了李誌誠臨終前接見我的那家醫院,正在搶救中,是生是活,就看能不能搶救回來了,否則袁姐不會說“情況不太好”……
??我“騰”地一聲站起,頭暈目眩。我知道,如果我不抓緊時間,很可能再見我親愛的“蟈蟈”,他已經是一具冰涼的屍體。
??我來不及洗臉,匆匆套上外衣外褲,把錢包和手機匆匆扔進手袋,拔腿就往門外跑。
??半小時之後,我乘坐的出租車在保山機場的候機大樓前停下,我將一張“老人頭”遞給司機,一邊說著“謝謝”,一邊拉開車門就走。
??司機大叫:“美女,找你錢!”
??我連頭都沒回,那張“老人頭”,我一上車,就從錢包裏抽出來,捏在手心裏,我想,那張“老人頭”已經被我手心的冷汗洇透——我哪裏還有時間等他找錢!
??我衝進候機大廳,直奔售票窗口,謝天謝地,1個小時之後,上午10點零5分,就有一個航班飛往昆明,而且還有餘票。後來我想,也許是彌留之際的“蟈蟈”,他的靈魂已經出竅,他那穿行於另一個維度中的靈魂無處不至,他的靈魂一直飄揚在我的頭頂,一直引領著我的步伐,讓我一出小區就能打到出租車,一到機場就能買到飛往昆明的機票。
??我在候機廳的衛生間裏用冷水洗臉,我看到鏡子裏的自己顫抖如彈簧手伴。我走出衛生間,坐下來等待登機。7月的上午9點,陽光熾烈,玻璃牆外藍天無垠,我卻感覺身下的金屬椅子冷得就像正在融化的冰塊。我無法克製幻覺,我的腦海中總是出現陳華的遺體躺在金屬床上的畫麵,耳朵裏總是回響著化冰成水的滴答聲……我的胃隱隱開始抽疼,我祈禱:讓疼痛來得緩慢一些,至少讓我能夠掙紮著飛到他的身邊。
??飛機準點起飛,1小時零5分之後,飛機一分不差地降落在昆明長水機場。我衝出到達大廳,對第一個迎上來問我:“美女坐車嗎?”的“黑車”司機說:“坐!”
??我根本沒打算跟“黑車”司機討價還價,哪怕他要我一千塊錢,我也坐。
??7月18日中午12時10分,我出現在武警邊防醫院的大門口。雖然是“黑車”,司機不知道是講“信用”還是被我一臉的憂戚給嚇住,竟然隻收了我100元錢,比出租車還便宜。
??……後來,我想,那輛所謂的“黑車”,會是“蟈蟈”的單位派來,專門接我的嗎?
??我像一隻饑餓的鳥,慌不擇食一般衝進醫院大門,這才發現,我根本不知道我應該衝向哪一幢樓,衝向哪一個房間?
??他們究竟在哪裏搶救我親愛“蟈蟈”?
??隻能歸結於“蟈蟈”的靈魂在另一個世界維度中的安排,難得準點的航班居然準點了,長水機場外,竟然有一輛“黑車”在等著我,最重要的是,我一衝進醫院的大門,就看到了鄧佳!
??白色T恤黑色彈力褲白色平底鞋的鄧佳就站在那裏,仿佛她站在那裏,就是為了等我。
??我認識她,我在緬北小鎮,在紅色“法拉利”跑車的駕駛座上認識她;我和“蟈蟈”即將離開昆明去保山時,“蟈蟈”的戰友們為他送行,我們一起去“KTV”唱過歌,我在包房衛生間外的過道上認識她;陳華唱《野百合也有春天》的時候我認識她;我和“蟈蟈”對唱《知心愛人》,她的眼角噙了淚,因了那一粒淚,我和她“冰釋前嫌”……
??我迎著鄧佳跑過去,她也迎著我跑過來,刹那之間,我們倆的胳膊緊緊地纏在一起。她一句話都沒說,拉起我就跑——我眼前一黑,兩腳發軟,但是我知道,我必須咬牙,我必須跑,鄧佳拉著我,我們是在跟“蟈蟈”逝去的生命賽跑!
??我完全不知道鄧佳拉著我跑了多遠,穿過了多少道門,上了多少級台階——她已經等不及使用電梯了。
??我隻知道,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很多年,我重複著同樣的一個黑白夢境:
??明亮得讓人忍不住想要流淚的熾烈陽光下,白花花如同茫茫雪野一般的水泥操場,黑洞洞的,隻有盡頭那扇窗戶透出一方亮光的走廊,數不清的門打開又合上,數不清的樓梯,轉過一個彎,又是一個彎,我就在這樣的迷宮中奔跑,我的雙腿像是被泥濘粘在地上,我再也跑不動了……我的前方,有一隻翅膀修長的白色大鳥,那隻頻頻回首卻義無反飛向遠方的白色大鳥,那就是我親愛的“蟈蟈”,而我無論如何,追不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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