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天怎麽還不亮啊!
刹那之間,基於一個優秀偵察員的本能,“蟈蟈”脫口而出:“這……跟我們有關係嗎?”
??不等話音落地,“蟈蟈”一把挽住段向北的胳膊,另一隻手推開扣押張光祖的房間房門,兩人一閃而入。“蟈蟈”反手關上房門,順勢反鎖,嘻笑著說:“不要讓張總等得太久喔。”
??段向北在朝張光祖伸出右手之前,嘀咕道:“老彭,你今天很怪。”
??“蟈蟈”沒有答話,而是後退一步,閃身於房門一側,盡管他知道,沒有段向北的命令,那3個保鏢,絕不敢冒然撞門,更不用說開槍射穿門鎖硬闖而入,但是他,仍然本能地避開保鏢們的射擊範圍。
??後來,我親愛的“蟈蟈”告訴我,當時,他的腦袋裏亂成了一鍋粥。段向北簡單說出的兩句話,其中的信息量,遠超他一天前,有意對張光祖說出的那一大“堆”話。
??張光祖與段向北笑嘻嘻地握手,寒喧。兩人在房間裏唯一的一隻圓型茶幾旁,僅有的兩把白色塑料圈椅上坐下。除了寒喧,兩個人似乎一時也不知道如何進入正題。
??“哼哼哈哈”了大約一分鍾,段向北直言不諱:“張總,我親自來接您,夠誠意吧?”
??張光祖裝作不明白:“段總,您要接我去哪兒呀?”
??兩個聰明人東扯西拉,似乎完全忘記了,屋子裏還有一個人,麵無表情,其實內心風起雲湧,正緊張地思考著對策。
??剛才,“蟈蟈”第一時間將段向北推入房內,事實上是將段向北和張光祖劫為人質,讓段的保鏢們不敢輕舉妄動;任由段向北與張光祖東扯西拉,隻要他們走出這個房間時,隻要段向北那3名保鏢,不是如狼似虎一般,突然撲上來摁住“蟈蟈”,拿手槍頂住他的後腦,“蟈蟈”的第三套方案,也就是“撞車”方案,就有可能順利實施。
??至於,會不會在“撞車”中當場殞命,“蟈蟈”已經想不了那麽多了。
??段向北隻有一個意思,邀請張光祖一起去緬北;張光祖也隻有一個意思,不管是緬北還是全世界任何地方,他都可能跟段向北去,但是,必須給他一個保證,將1千萬美金打入他指定的帳戶。
??張光祖厚顏無恥地說:“對不起啊,段總,我這個人呢,沒別的愛好,就是喜歡美人。行掌天下權,那是您;醉臥美人膝,哈哈,那就是我啦。我呢,總得給我的美人們留點念想吧?我這種人,一定不得長壽,我死了,總得有幾個美人給我燒燒紙吧?我不給她們留點錢,她們憑什麽給我燒紙?”
??段向北哭笑不得。
??張光祖繼而暗示段向北:“冰”的配方呢,不止一種,都在他的腦子裏。除非把他的腦袋割下來,在任何一個腦細胞都不會死亡的前提下,保存數個甚至數十個世紀,等待可以讀取腦細胞的技術成熟,再慢慢解密他的腦細胞,也許就可以得到所有的配方,哈哈……
??段向北幾乎要惱羞成怒了。
??段向北轉頭看向“蟈蟈”,像是說:“接下來怎麽辦?”
??就是段向北的這個眼神,讓“蟈蟈”突然意識到:自己應該是安全的,段向北絕對不可能識破他……然而,為什麽段向北會莫名其妙地告訴他李誌誠死了呢?莫非,他親愛的父親,真的死了?
??“蟈蟈”再次心神大動,他真的亂了方寸,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段向北搖搖頭,又說了一遍:“小彭,你今天很怪。”
??這也是後來“蟈蟈”的上級,多次對“蟈蟈”進行“甄別談話”的原因之一。因為專案組反複梳理了所有的細節,根本找不到任何可靠的證據,能夠證明段氏父子集團識破“蟈蟈”的真實身份,而他們就是識破了!
??就在此時,轟然一聲巨響,房門應聲而倒。
??迅雷不及掩耳一般,出現在段向北、張光祖和“蟈蟈”身前,手持自動步槍,指著他們的腦袋的,是一群黑衣黑褲、頭戴“凱夫拉”作戰頭盔、臉蒙作戰麵罩、套著黑色防彈作戰背心、手持自動步槍,從頭到腳,沒有任何國家和軍、警種標識的武裝分子。
??“蟈蟈”根本不知道:這些人是緬甸的特警?還是緬甸軍方的特戰部隊?或者是段向北秘密派遣到臘戌的雇傭軍士兵?還是居然在短短一小時之內,就現身於緬甸臘戌的,中國公安邊防部隊特戰隊的“7D”小組?
??“蟈蟈”立即主動采取雙膝跪下,雙手抱頭的姿式。
??他可不願意被這些來曆不明的武裝人員亂槍打死。
??後來……我親愛的“蟈蟈”咧著嘴,怪模怪樣地對我笑著說:“而且,我還不知道,我的父親,是不是真的死了?”
??我流著眼淚,把我留在手機短信“草稿箱”裏的那條“草稿”翻出來給他看:
??“你的父親,駕鶴去了。”
??“蟈蟈”舉首望天,依然是那種流著眼淚,而眼淚卻似乎跟他本人沒有任何關係的表情。
??他說:“幸好你沒有把這條短信發給我。那個號碼,我為你保留了7天……”
??我得掐指細算,方能明白,7天之內,是不是李誌誠已經離我們而去?
??算了算了,不算也吧。
??這些沒有任何標識的特戰隊員,不費吹灰之力,解決了包括段向北的司機、保鏢在內的所有人馬,他們用破門器砸開房門,手持自動步槍指著段向北、張光祖、“蟈蟈”3個人的腦袋時,段大公子最先失態。
??他咆哮著:“你們他媽的是誰?”
??回應他的,是一名武裝分子狠狠地一槍托砸到他的後背上,用緬語喝令他:“跪下!”
??段向北乖乖地跪下後,高舉雙手,依然高聲發問:“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抓我,就是全麵開戰!”
??這次,另一名武裝分子直接一槍托砸到他的臉上。
??從小到大,曆來養尊處優的段大公子被砸掉了兩顆牙齒,嘴角浸出了血絲。
??在整個抓捕過程中,“蟈蟈”一直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雙手抱頭,就算這樣,他仍然挨了兩槍托,其中一槍托砸在他的腰眼上,差一點點讓他閉過氣去。
??後來,“蟈蟈”笑嘻嘻地對我說:“我以為,那一下子,讓我再也娶不了你啦……”
??我明白他的意思後,涕淚交加,揮拳一個勁地砸他的胸脯。
??而張光祖呢,一直似笑非笑,就連這些武裝分子給他上銬時,他也笑眯眯地,甚至主動伸出了雙手。
??所以,那時,段向北主觀地認定,這一定是張光祖設的一個局。所以他才會問張光祖:“有意思嗎?”
??張光祖嗬嗬地笑:“有意思,太他媽有意思……太複雜,真他媽太複雜了……”
??後來……“蟈蟈”凝視著微風中輕輕顫抖的金銀花瓣,輕聲問我:
??“人為什麽會感到恐懼呢?”
??我搖了搖頭:“我沒有想過這種問題。我隻知道,恐懼就是恐懼,恐懼的滋味,比身體的痛苦不知道要厲害多少倍。昨天夜裏我做了個夢,我夢見我們倆站在一幢四麵牆和屋頂都是玻璃的房子外麵,我知道那幢玻璃房子就是我們的家,這時,我看到一群麵目不清的黑衣人,拎著棍子,慢慢朝我們的家走去。很快,他們就揮起棍子,把我們的家砸得粉碎,而我們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打砸,完全無能為力……那也是一種恐懼吧?”
??“蟈蟈”微微點了點頭:“你夢中的那種無力感,當然是一種恐懼。我想,你夢中的玻璃房子,就是我們的婚姻,雖然我們已經結婚了,但是,在你的內心深處,仍然覺得我們的婚姻脆弱到不堪一擊,你擔心有人拿棍子把我們的婚姻砸得粉碎……”
??我沉默良久之後,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
??“蟈蟈”是對的。
??“我想,人之所以會感到恐懼,是因為不知道即將,或者說未來,還會發生什麽?這麽說吧,人對即將發生的事情都本能地有著某種預期,比如看到一個女人的背影,長發披肩,人的預期就是,這個女人轉過身來,應該看到她的臉,沒想到,她一轉身,你看到的不是臉,仍然是長發披肩……於是你一定會嚇得大叫:鬼呀——”
??“蟈蟈”大叫“鬼呀”的樣子,讓我禁不住抿嘴而笑。
??我問他:“那麽,你恐懼過嗎?”
??“當然,我肯定比絕大多數人,體會過更多的恐懼!我們這種人,簡直就是被‘嚇’大的。”
??“蟈蟈”告訴我,迄今為止,他感到最恐懼的就是,在臘戌,和段向北、張光祖一起被抓捕,被單獨關押在一間黑屋子裏的那一夜。
??那已經是一年多之後,那個金銀花重重疊疊,花香沉重到讓我呼吸困難的午後了。
??“蟈蟈”給我發了3條信息,便再次消失在茫茫太空之中。
??那時候,我已經像每一個偵察員的女友或者妻子那樣,刻骨銘心地體會到了擔憂、恐懼、焦慮乃至失眠、恍惚。
??我不止一次猜測:我親愛的“蟈蟈”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我雖然沒有親眼看見毒販殺人,但是阿林帶我去看過“土洞”,我命令自己不要去想我親愛的“蟈蟈”被關在“土洞”裏的樣子。
??我夢見“蟈蟈”被關進“土洞”的那一夜,後來,我和我親愛的“蟈蟈”對過時間,正是他在臘戌,和段向北、張光祖一起,被來曆不明的武裝分子抓獲,投入小黑屋的那一夜。夜深人靜,我一閉上眼睛,就會清晰地看到“蟈蟈”半蹲在“土洞”裏,他赤裸著上身,骷髏般的麵孔上隻留下兩隻空洞的眼睛,無比絕望地望著我,或者是望著我身後的天空……我承認,我忍不住從床上坐起,拿出手機,撥打他曾經給我發送短信息的號碼,一遍又一遍,係統提示:“您所呼叫的號碼不存在,請核對後重撥……”
??那個輾轉反側,心髒裏仿佛有一堆小蟲子爬來爬去,無論喝酒,還是吃藥,都無法睡去,都無法將那些小蟲子從心髒裏趕出去的暗夜,我禁不住呻吟:
??“天怎麽還不亮啊?”
??那一夜,關在黑屋子裏的“蟈蟈”,跟我一樣,禁不住呻吟:
??“天怎麽還不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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