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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 瑞麗江畔的遇見

  是夢總會醒來,無論再美好的夢;我總得起床,總不能讓自己餓死在美夢之中。


  ??我看過吸毒者寫的小說,威廉·巴勒斯,《癮君子》、《裸體午餐》……我做記者時,采訪過戒毒所,聽過很多吸毒者講述吸毒的感受。有人說:吸毒之後,想什麽有什麽。想錢,鈔票從天而降;想女人,無數絕色美女觸手可及;還有人說:吸毒之後,他從中國飛到了拉斯維加斯,他一邊飛翔一邊贏錢,漫天飛舞的各色籌碼跟著他漫天飛舞,整整一夜,他飛遍了全世界……我想《紅樓夢》裏那個賈瑞,拿著名為“風月寶鑒”的鏡子,鏡子裏鳳姐向他招手,他就跳進鏡子,與鳳姐行雲雨之事,怕也是一種吸毒幻想吧……


  ??如果我賴在床上不起來,如果我隻能在夢中一遍一遍與我親愛的“蟈蟈”重逢,我會不會變成一個吸毒者?

  ??我已經做過“小姐”,我不能再把自己變成一個“冰妹”。


  ??我起床,細心地洗漱。


  ??我坐上長途汽車,離開佤鄉滄源。


  ??我去到了德宏州的瑞麗市。


  ??看到瑞麗江的時候,我就停了下來。


  ??大江對岸,就是緬甸。


  ??我的腳累了,我得歇一歇。


  ??我沒有想到,一條江可以如此柔軟,如輕風揚起少女的紗裙,在我目力所及的地方百轉千徊。夕陽跳蕩在江麵上,像少女裙裾上叮鐺作響的串串黃金小球。我站在江邊,極目遠眺,我無法看清對岸是否有一個白衣飄飄的你,一如我夢中親愛的“蟈蟈”,你兩手插在褲兜裏,若有所思地徜徉。


  ??非常奇怪的是,盡管我知道我親愛的“蟈蟈”是一名偵察員,我看過他身著戎裝站在領獎台上的照片,但我從來想象不出他拿著槍,或者手持對講機那種典型的警察樣子,我也從來想象不出他一襲黑色西服,頭發紋絲不亂,閃電般從後腰上抽槍殺人的007模樣。


  ??……他就那樣,坐在我的對麵,淺淺地抽著煙,細心地撚熄煙蒂,慢慢地喝著酒,兩隻眼睛看似不動聲色地盯著我。


  ??……我隻記得你的這個樣子!

  ??我總覺得,你的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憂鬱和高貴,盡管我後來知道,你的生父是一個農民,十八歲當兵到軍營,一步步從士兵做到副連長,在1984年的那場戰鬥中被一顆子彈洞穿胸膛。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每當我看到凱魯亞克的照片,我就會想到我親愛的“蟈蟈”。


  ??或許,他們,從凱魯亞克到我親愛的“蟈蟈”,他們的骨子裏,都有著同樣的不屈與抗爭?

  ??笑話!一個酗酒至死,一個喋血掃毒;一個的朋友全是吸毒者,一個的戰友全是緝毒警。


  ??後來,在“蟈蟈”的隱密小屋裏,我看到了他熱愛的伏契克的照片,我覺得照片上的那個人就是“蟈蟈”本人。


  ??雖然我已經夢到了這條江,但我並沒有指望能在這條江邊遇見我親愛的“蟈蟈”。


  ??我把一枚石子扔進瑞麗江,江水泛起一朵水花,那枚石子便永遠地沉沒了。


  ??我想喝酒,很快地喝醉,我想躺在江邊睡上一覺,我想我會在瑞麗江邊夢見我的“蟈蟈”。


  ??於是我去了當地最大的一個迪廳。


  ??後來我才知道,這就是當年段向北段大公子的手下跟人打架的迪廳,而在警方為“蟈蟈”設計的“劇情”裏,那個叫彭衛國的“馬仔”正是在這個迪廳救出了段向北。


  ??我拎著一瓶啤酒,混雜在無數年輕的麵孔無數熱汗騰騰的肉體之中。我不跳舞,我隻喝酒,我像一枚被潮水推上沙灘的貝殼,潮水湧來,我動一下,潮水退去,我再動一下。我看著無數伸向空中的手臂,把它們想象成海水裏飄浮的海草。我看到一個小夥子爬到巨大的音箱上去,蹲在箱子上一邊喝酒一邊搖頭晃腦,我有些擔心他把音箱踩蹋,我想象著他變成一股氣流,被吸進巨大的喇叭;我看到小夥子們跳得全身冒汗,他們脫去上衣,赤裸出並不健壯的上身,我並不害怕他們,我看他們就是一些不長牙齒的小獸,熱氣騰騰。


  ??我喝了很多啤酒,我像一隻搖搖晃晃的啤酒桶,我晃進了人群,現在,我開始舞蹈。


  ??我與我親愛的“蟈蟈”擦肩而過。


  ??我沒有認出他,他也沒有認出我。


  ??“蟈蟈”穿著一件幾乎長及膝蓋的黑色T恤,胸口印著一頭長鼻子低垂的大象,大象的鼻子恰好抵及他下 體的部位。“蟈蟈”晃晃蕩蕩的大短褲幾乎垂到了腳踝,他看起來差不多已經喝多了,肆無忌憚地在人群中撞來撞去,“蟈蟈”之所以有恃無恐,是因為段大公子派了4個保鏢,寸步不離地跟著他。


  ??“蟈蟈”什麽時候跟什麽人說過話,“蟈蟈”什麽時候打過電話,接過電話,每次通話多長時間?這些保鏢都會一字不漏地報告給他們的“頭兒”,他們的“頭兒”會撿最重要的,報告給段大公子。


  ??“蟈蟈”可以喝醉,這些保鏢卻永遠不會喝多。


  ??“蟈蟈”喝多了,難受的頂多是胃,這幾個保鏢喝多了,難受的將是脖子,他們的脖子上方很可能會因為喝醉而缺少了某個重要的部件。


  ??喜歡喝酒,可從不誤事;酒後可以縱歌可以狂舞,但從不亂性,這恐怕正是段向北信任“蟈蟈”、欣賞“蟈蟈”的重要原因之一。段向北盡管出生於緬北叢林,出生在父親段蒙生刀頭舔血的軍用帳篷裏,可段大公子從小受到的是良好的歐式教育,他打骨子裏看不起那些吃喝嫖賭的小毒販子。他不止一次在“蟈蟈”麵前,用一種充滿譏誚的口氣說那些人“土得掉渣”。


  ??“弱智”這兩個字是段向北經常掛在嘴上的,但自從運往廣東的毒品出了事,而被“蟈蟈”押往甘肅的毒品安全到位之後,段向北對他的評價常常同樣是兩個字:“聰明”。


  ??段向北的高明在於,他不“裝傻”,他“裝聰明”,他希望別人把他當成一個“自作聰明”的公子哥兒,“蟈蟈”化了很長時間,才明白段向北的偽裝,可以稱為“連環套”。


  ??後來……


  ??“蟈蟈”告訴我:剛剛接近段向北的時候,有一天,喝了很多酒,段叫來幾個職業脫衣舞娘,有中國女人,有泰國妹,還有俄羅斯女郎,她們在包房裏為你們進行專場表演。燈光迷離,音樂蝕骨,房子裏全是玻璃和鏡子,脫衣舞娘漸漸一絲不掛,然後她們在你們身邊坐下來,殷勤勸酒,有個比“蟈蟈”足足高出一頭的俄羅斯舞娘,徑直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蟈蟈”泰然自若,仿佛坐在懷裏的,隻是一具美麗的雕像。他從容不迫地與舞娘對飲,逗舞娘說中國話,旁若無人地哈哈大笑。


  ??段向北微微頜首。


  ??我問你:“你真的不衝動?難道你不是個男人?”


  ??“蟈蟈”苦笑,他說:“想象一下,一支黑洞洞的槍口就對著你的後腦勺,你能衝動得起來嗎?不要嚇到尿褲子,就算是真男人了。”


  ??我狂笑不止,我說:“我喜歡那種感覺。”


  ??“蟈蟈”的臉倏然陰沉,過了好一會兒,他陰陰地說:“你喜歡的是遊戲。你喜歡的那種遊戲,我可玩不起。因為我隻有一條命。”


  ??我的心“突”地跳了一跳,我趕緊說對不起。


  ??“蟈蟈”深吸了一口氣,臉色變得溫和,他說:“沒事,你沒有經曆過,你不懂的。”


  ??我很想說,我懂,我經曆過了,但我情願裝出什麽都不懂的樣子,我知道就算你是英雄,你也喜歡你的女子小鳥一般依人。


  ??第二天,段向北專門找了個機會,單獨跟“蟈蟈”一個人說話。他說:“不錯,阿國,坐懷不亂真君子,一個人如果能自己都不能控製,我還能指望他幹什麽大事?”


  ??我也曾經疑惑,對那些打入敵人心髒的偵察員來說,是不是總會麵對情色的考驗?


  ??我問過“蟈蟈”:“比如……毒販讓你吸毒,你會吸嗎?”


  ??“蟈蟈”大笑,他說:“吸毒的不販毒,販毒的不吸毒。這是鐵律。你想想,毒品本質上就是致幻劑,能夠讓人完全喪失理智,一個已經完全喪失理智的人,誰敢跟他做掉腦袋的生意?”


  ??我發現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


  ??仿佛是為了挽回麵子,我追問:“那麽,他們安排你去嫖 娼呢?你嫖不嫖?”


  ??“蟈蟈”微笑著直視我的眼睛,一本正經地解釋:


  ??“毒販子絕不會安排我去嫖 娼,第一,他們不需要花那樣的冤枉錢;第二,毒販子絕不會相信那種隨隨便便就去嫖 娼的人,因為那種人意誌薄弱,顯然做不了毒品這種高風險的生意;第三,更重要的是,所謂盜亦有道,他們也喜歡和講信用、不亂性的人打交道,所以,段向北安排我們‘共享’脫衣舞娘,那不是‘招待’我,而是把一顆炸彈扔到我的懷裏,就看我拉不拉導火索。其實,真正做大生意的毒梟,從表麵上看,往往是‘道德楷模’……”


  ??“四哥”的模樣在我腦子裏一閃而過。


  ??我說:“對,比如坤沙,就有人說他是撣邦的‘民族英雄’,他們說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喜歡穿便衣,手中拿根藤手杖,樣子很和善,沒有架子。遇到插秧季節,他常常挽起褲腿,下水田幫助老百姓插秧。他們還說,坤沙的老婆人長得奇醜,還比坤沙大幾歲,但他卻很怕老婆……”


  ??“蟈蟈”沉吟良久:“這些,也許僅僅是傳說,我晚生了十幾年,沒能和坤沙親手過招。不過,段向北的父親段蒙生,那個人,我見過……以後……我們再慢慢聊……”


  ??又是“以後”。


  ??想了想,“蟈蟈”補充道:“其實,恰恰是我們自己的一些人……”他沉吟著,似乎找不到恰當的措辭。


  ??我張口就接上了:“哈,恰恰是我們的一些小官,手裏握著屁大點權力,吃喝嫖賭的就是這些人。”


  ??“蟈蟈”陰鬱地點頭。


  ??毒品能夠在國內打通千絲萬縷的黑色黃色五顏六色各種通道,不恰恰是因為有這些人嗎?


  ??算了,不說他們。


  ??“還有那些“被人拉下水”的偵察員……”


  ??“從來沒有被拉下水的,隻有自己下水的!”“蟈蟈”咬著牙關,噝噝地吸著冷氣。


  ??好了,也不說他們。


  ??說我們,說我們在瑞麗江邊的重逢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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