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愛情是什麽
我要的兩個“小二”送上來了。
??“蟈蟈”抓起一瓶,擰開蓋子,輕輕擱到我麵前。
??“蟈蟈”抓起另一瓶,擰開蓋子,送到他的唇邊,輕輕地抿了一口。
??我想,他已不願跟我在一個瓶子裏喝酒。
??怎麽?幾分鍾之前還閃耀在我們兩個人彼此心靈之中的那一星火花,這麽快,就熄滅了麽?
??煙花易冷。
??“蟈蟈”緩緩開口說道:“你剛才說,你詳細研究了與趙勇一案相關的公開報道,再加上發動網上‘人肉搜索’,於是你就找到了我?”
??沒那麽簡單。
??如果我沒有見過“蟈蟈”,沒有跟他單獨相處7個小時,如果我沒有煮麵給他吃,如果不是我在桂林的山間水畔聽到那首藤纏樹的歌,如果那首歌沒有把我的耳朵聽到流血……
??如果……我沒有愛上他,我絕不可能找到他。
??“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個人,除非你刻苦銘上心地恨他,或者……刻骨銘心地愛上了他!”我說得有些咬牙切齒。
??盡管以前“坐 台”的時候,我可以臉不紅心不跳跟那些陌生的男人老公老婆地叫來叫去,此刻,當我對著“蟈蟈”又一次說出這個“愛”字,我沒有臉紅,而是無比的絕望。
??煙花已冷。
??“蟈蟈”放下酒瓶,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眼睛:“那麽,如果就像你說的那樣,有人愛上了我,或者恨上了我,就一定能找到我?”他的嗓子莫名地變得有些嘶啞。
??我眨了眨眼睛,霎時明白了他的的意思:如果四哥的手下,或者他的“上線”,發了誓要找到他,發誓要給他們的“四哥”報仇,他們隻需要仔細研究與四哥一案有關的公開報道,再如我一般在網上發起“人肉搜索”,他們就一定能找到“蟈蟈”;更可怕的,如果我真的是四哥的“老婆”,我就是那個一心想要報複他的人,比如此刻,我很可能已經在他喝的酒裏下了毒……我又開始做夢了,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惡夢,在這個夢裏,我害死了我親愛的“蟈蟈”。
??我情不自禁地渾身發抖。
??“你怎麽了?”“蟈蟈”皺著眉頭問我。
??“我怕,我怕……”
??“你怕什麽?”
??“我怕,我怕那些人,像我一樣,找到你!”
??“蟈蟈”冷笑:“我還想找他們呢!”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你就不怕,不怕我害了你?”我虛弱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你?你,不會的。”
??我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很奇怪的,我坐穩了,不再發抖。
??我知道了,“蟈蟈”是相信我的,他隻是職業性地產生了某種聯想。
??“其實你一直都是相信我的,對嗎,蟈蟈?”
??他沒有回答。
??“我還是有個疑問,那天,四哥為什麽單獨把我們倆留在那套房子裏呢?”我提出了一個“蟈蟈”不得不回答的問題。
??“四哥,有他的高明之處,或者說,喜歡玩小聰明。他不僅讓我見到了他的‘家人’,而且,提出了一個新的方案……”
??“什麽方案?”
??“你們記得嗎,我們見麵的那天中午,他讓你到臥室去,說是我們要談點事情。”
??“沒錯”。
??四哥突然提出的方案是:“蟈蟈”和我從現在開始,就留在這個屋子裏,他和“蟈蟈”的同伴去交易,在交易結束之前,“蟈蟈”和我都不能離開這個房子,誰離開,生意就不做了。
??“啊!”我低低地叫了一聲。
??“現在你明白了”,“蟈蟈”舉起酒瓶,似乎想喝上一口,但是他又把酒瓶給放下了。
??“蟈蟈”沉入回憶之中:“其實這是一個互為人質的老把戲。我作為人質被扣在他的家裏,你作為他的人質同樣被扣在我手中。如果我的人玩什麽手腳,我就死定了;如果他玩什麽手腳,你就死定了。”
??“可我當時根本不知道這些。他叫我陪你,我就陪著你。”我又叫了起來。
??“蟈蟈”做了一個“小聲點”的手勢,我看見一絲苦笑慢慢地從他的嘴角蔓延開去。
??“我同意了。”“蟈蟈”說:“他還要求我當著他的麵關了手機,他告訴我,如果我開手機打電話或者發短信,他老婆——也就是你,馬上就會告訴他,生意也不用做了。”
??“你也同意了。”
??我看見”蟈蟈“深深地點了點頭。
??“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我沒有手機,我的手機早就被四哥收走了。”
??“我一直以為你真的是他‘老婆’,怎麽會猜到你沒有手機?”
??我黯然點頭。
??“那麽,你是什麽時候意識到,這很可能是一個騙局?”我問。
??“你還記得嗎?我們一起呆在那套房子裏,有一會兒,你睡著了。”他反問。
??我立即叫起來:“是的,是的,我睡著了,我還做夢了……”
??“你做夢的時候,我把那套房子裏裏外外轉了個遍……”“蟈蟈”打斷我:“就算你突然醒過來,或者本來就是裝睡,我也不怕你揭穿我。”他說。
??“為什麽?”
??“每一個做那種生意的人,都會這樣做的。如果你睡著了,而我,那樣老老實實地坐著,讀書,那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做那種生意的人,最重要的就是第一時間確認環境是否安全,四哥就算知道我查看了他的房子,也不會覺得奇怪。”“蟈蟈”耐心地解釋。
??“噢,可我真的是睡著了,還做了一個挺好的,飛在天上的夢。和你在一起就不一樣,和你在一塊,我其實一點都不害怕,心裏特踏實。”我沒有撒謊,也並非刻意討好“蟈蟈”。
??“我覺得那套房子實在太幹淨了,而且不像是特意清除了痕跡……”
??“蟈蟈”陷入到他的分析之中:“也就是說,那套房子本來就那麽幹淨,或者說,那套房子就不像是一個家。四哥這家夥,在‘道’上素以嚴謹著稱,可那套房子的幹淨,還真不像人為的嚴謹。這恰恰引起了我的懷疑。你知道,自然的幹淨和人為製造的幹淨是有差別的,盡管我們很難說清楚那究竟有什麽差別,可就是不一樣。嗯,也許是因為,沒有家的‘味道’……總之,我覺得,那套房子不太可能是一處做那種生意的‘窩點’。”
??我沒有說話,我不想打斷“蟈蟈”的講述。
??“四哥……還真是挺嚴謹,後來為了固定他的證據,費了不少事。”
??“蟈蟈”說到這裏,停了下來。
??“你們那次的生意做成了?”我抓住他停頓的機會,追問道。
??“沒有!”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如果那次‘生意’做成了,四哥也就早死早托生了……說實話……我們被他製造的假象欺騙了!”他直截了當地說道,聲音裏有一絲絲無法掩飾的失落。
??“或者說,是被我騙了?”我問他。
??“蟈蟈”再次搖頭:“不能說是被你騙了,因為你根本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你就是他租來的一個道具。”
??“那麽,既然我睡覺時,你已經懷疑那裏並不是四哥的窩點,為什麽還一直等到了晚上?”我禁不住問。
??“因為你監視著我,而我一直相信你是四哥的‘老婆’,我總不能拿出手機來,開機,打電話吧?我跟外界的聯係中斷了,我得等一等,看看情況再說。”他竟然笑了,好象我這個問題問得挺愚蠢。
??“蟈蟈”他們原來的計劃是交易時現場抓捕四哥。
??“蟈蟈”擔心的是,一旦他表現出異樣,我向四哥通風報信,四哥就會立即中止交易;事實上,由於四哥把“蟈蟈”和我一起滯留在那套房子裏,“蟈蟈”與他的同事失去了聯係,同事們擔心“蟈蟈”的安全,反而主動與四哥中止了交易。
??“那麽……”我試著提出疑問:“你……為什麽不把我抓起來,再通知你的同事?”
??“我怎麽知道四哥在房子外邊還有沒有人?我又怎麽知道房子裏有沒有隱藏的攝像頭,可以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蟈蟈”這樣一說,我知道自己又問了一個傻問題。
??花了那麽大代價,案子從昆明辦到北京,最後這樣一個結果,領導不滿意,同事不滿意,“蟈蟈”更不滿意。
??“所以,你隻能靜觀待變……後來,我煮了麵條,我們一起吃了,就我們兩個人,麵對麵,在“家”裏……你稱讚我的麵條煮得很好看也很好吃。”我說。
??“蟈蟈”舉起酒瓶,大大地喝了一口“二鍋頭”,像是記憶中我煮的那碗麵條刺激了他的酒興。他說:“不可能,那種時候,我哪有心思稱讚你的煮的麵條?不過,我還真記得那碗麵條,嗯嗯,有黃瓜,還有西紅柿……我喜歡你做的麵條!你……不錯!”
??“然後,你一拉門,就走了。”我說。
??“是的,我一拉門,發現門竟然沒鎖,我就意識到,我錯了,真的錯了。”
??“為什麽?”
??“蟈蟈”搖頭歎氣:“房子是租的,車是租的,司機是租的,就連女朋友,也是租的。”
??“可是你知道,你走了以後,我的恐懼嗎?”我脫口說道:“你走了,四哥再也沒有回來。我希望他回來,畢竟,他答應給我一萬塊錢,付了一千的定金,他還欠我九千;我又怕他回來……整整一夜,我豎著耳朵,數著時間,盼望著天早點亮……六月的夜晚,我關了空調,可我還是覺得冷,是那種透心的冷……”我的聲音裏透出抑製不住的悲涼。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當你被一種邪惡的氛圍和力量所包圍,就會感覺到你說的那種,透心的涼,比如第一次,被槍口頂到腦門上,那種涼,不是在腦門上,而是在這裏……”他用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心髒的位置。
??我想他說的,一定是他親身體驗過的生死瞬間。
??我再次伸出雙手,抓住他的右手,將他的右手壓到桌麵上,捂在我的手心裏,像是要用我手心的溫度,驅散他心頭的寒涼。
??他沒有把手抽出去,而是微微地閉上了眼睛,仿佛有些困了,想打一個盹。
??“什麽是愛情?”我聽到一個聲音在我的內心深處問我。
??“這就是愛情?”
??“是的,這就是愛情。”
??“什麽叫邪惡?邪惡就是那種讓你擔驚受怕的冰涼。”
??“什麽叫愛情?愛情就是那種讓你坦然入睡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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