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四哥原來是毒梟
既然大學畢業了,我得回家,給父母一個交代吧。
??我短暫地回了一趟昆明。家裏的情況沒有任何變化。
??爸爸又做起了建材生意,他和一個溫州女人生活在一起,幾乎不再回家。我找他,除了要錢,沒別的事,他給我錢的時候很小心,他會說,生意是他和溫州女人一起做的,錢不是他一個人的等等屁話。其實我還小有積蓄,但我每天都管他要錢,我就是想看他拿錢時的痛苦樣子,那種樣子讓我有種很心痛的開心。
??母親還是成天打麻將,據說父親每個月給她一筆生活費。我分別給父母看了我的大學畢業證和學位證,他們也沒什麽表情。我在昆明差不多隻呆了十天,然後告訴他們,我有一個同學在成都,替我找了一份工作,我要去成都。母親含混地問我:“是男朋友吧?”我說不是,是女朋友。
??說實話,那時候我挺絕望的。我成天想著“壞女孩走四方,好女孩上天堂”那句話,我想趁自己年輕,把全中國都走遍。我是個漂亮女孩,走到哪裏,我都不怕找不到一張床睡,找不到一口飯吃。
??我真的去了成都。
??成都漂亮女孩子太多,做售樓小姐和賣酒小姐的壓力都很大。很快,我就決定不再做售樓小姐,專心在夜場賣酒。
??其實在夜場賣酒,跟在KTV“坐 台”也差不多,要想成打成打地賣酒,就得陪客人喝酒,有些客人借酒蓋了臉,也會動手動腳,要想客人多買酒,就得忍著。所以我隻有喝酒,喝很多的酒……啤酒像打開的水龍頭,灌進我的胃;我像另一個打開的水龍頭,把尿液灌進馬桶;我搖搖晃晃從大廳走向衛生間,從衛生間走向大廳;震耳欲聾的音樂,驚天動地的尖叫,有人拉我跳舞,我就跳,跳不了三分鍾,我捂著嘴,朝著通往廁所的小道一路狂奔……我的感覺會很快消失,酒液澆在我的胸口,陌生的手滑過我的大腿……都一樣。崔健在使勁地唱:因為我的病就是沒有感覺;無數的嘴巴無數的胳膊和腿跟著狂吼:快讓我在雪地上撒點兒野……
??那段時間,有個男孩似乎是真心愛上了我,他是我賣酒那家慢搖吧的DJ。我叫他男孩,其實他比我還要大兩歲,可我覺得他就是個孩子,也許是因為“蟈蟈”的緣故吧,在我的潛意識裏,每一個試圖與我接觸的男性,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拿他跟“蟈蟈”比。
??那個男孩對我是真好。
??隻要我們同時上班,不管再晚,他總會打個車送我回家。他想跟我上床,這我知道,所以我從不讓他進我的房門,頂多跟他並肩坐在馬路牙子上,聊聊天,城市裏看不到星星,我們隻能看午夜時分孤獨的汽車亮著慘淡的大燈駛過。他摟著我,親親我的臉,溫柔地撫摸我,僅此而已,這樣很好。
??有一天深夜,那個男孩悲哀地看著我,我也悲哀地看著他。末了那個男孩說:“難道你不想想老了怎麽辦?”
??我怎麽不想?我天天都在想,我想掙足一筆錢,就安定下來,找個人嫁了算了。我又想,我要嫁個什麽樣的人呢?什麽樣的人會娶我這樣一個曾經的“坐 台”小姐呢?
??而且,我還想真的好好談一回戀愛哩!我想跟他說,你知道嗎?我怕聽情歌,怕問將來,因為我想戀愛的那個人,他不見了,再也找不到了!
??我向他要了根煙,他給我點上,我“哈”地一聲笑了,問他:“天天這樣送我,陪著我,不煩呀你?”
??那個男孩認認真真地說:“不煩。”
??我問他:“喜歡我?”
??他馬上說:“那當然!”
??我在他的腮幫上親了一口,哄他:“我也喜歡你……”
??那個男孩當真了,他鼓起勇氣,嚅囁著說:“做我的女朋友吧,我會……”
??我知道他想說“我會好好待你”或者“我要掙錢養你”一類虛情假義的大話,我大笑著打斷他,我叫了他的名字,問他:“說實話,是不是想跟我做 愛?”
??他低下頭,說:“想,很想……”
??我酒意上湧,莫名地想要作弄他。於是我裝出眼淚汪汪的樣子,萬分悲戚地說:“跟我做 愛,你會死的。”
??他驚問:“為什麽?”
??我連眼淚都懶得抹一把就揚聲大笑,我摟住他的肩膀,貼著他的耳垂說:“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麽的嗎?我是做‘雞’的,唉,得了病,現在做不成了!”
??我的眼淚濡濕了他的耳廓。
??那個男孩大吃一驚,本能地差點從我懷裏蹦出去。但他努力克製住自己,思索片刻,努力表現得像個“大男人”,他說:“沒關係的,我不在乎。我會掙錢給你治病,等你的病好了,我們就結婚。”
??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我拍了拍那個男孩的臉頰,柔聲說:“那種病,是治不好的。對了,別跟人說啊,他們知道我有病,就不會再讓我賣酒啦……”說罷,我站起身,把煙頭扔到地上,用鞋底蹍滅,跟他說“拜拜”,搖搖晃晃地走開……
??小男孩不會懂的,我說的“那種病”,其實是“相思病”,或者叫“單相思。”
??沒想到,我對自己的詛咒很快就應驗了。
??每天淩晨3、4點鍾才躺下,睡到次日中午11、2點鍾起來,衝個澡,發一通呆,白天吃盒飯和漢堡,晚上喝酒,我的身體很快垮掉。
??我病了。
??先是胃徹底壞掉,吃什麽吐什麽,接著是低燒不退,腹泄不止……都像是艾滋病的症狀。盡管以前做“小姐”時,每次“出 台”我都堅持用套,但我仍然擔心自己染上了艾滋病,我知道艾滋病的潛伏期甚至可以長達50年……
??完了!我是不是艾滋病發作了?
??我嚇壞了,專門到大醫院做了檢查,結果我沒有感染性病也沒有感染艾滋病,醫生說,我的病叫做“植物神經紊亂”,唯一的醫療方法是靜養,規律地、健康地生活。
??我決定不去夜場一個月。
??開始幾天很不習慣,生活一下子空了下來。我其實已經習慣了夜場生活,習慣了客人的奉承,習慣了莫名其妙地喝很多酒,習慣了男人的手在我的身體上滑來滑去。我堅持住,咬緊牙關不喝酒。為了戒酒,我開始喝很多的可樂,喝得肚子咕咕亂叫。剛開始,我不習慣早起,也不習慣按時吃飯。我買了一大堆方便麵和其它零食,直到現在,我一看到方便麵就想吐。
??我白日裏睡得天暈地暗,夜裏卻怎麽也睡不著。我克製著不要去網吧,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直到有一天,清晨7點,我突然醒了,清醒得像一隻剛剛洗過澡的猴子。我起床,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後出門。我買了格子襯衣和棒球帽。我在商場的更衣間裏換上了新買的格子襯衣。我重新出現在太陽下麵,感覺自己新鮮得像是換了一個人。
??我在街上閑走,我坐公交車去杜甫草堂,去青羊宮,我躺在公園的草地上,躺在公園的長椅上,戴著耳機用SONY的“alkman”聽歌,那張收有《藤纏樹》的CD被我聽壞之後,我再也不用老掉牙的“alkman”,後來聽歌都是用手機了。
??我的出租屋上不了網,我有意不裝“ifi”,我擔心自己一上網就玩遊戲,玩到昏天黑地,玩到發燒拉肚子,玩到懷疑自己染上了艾滋病。
??我買了一台二手DVD機,淘了一大堆盜版碟。晚上我就看碟,我看《藍》、《紅》、《白》,看《布拉格之戀》,也看《在世界中心呼喚愛》、《甜蜜蜜》……看《甜蜜蜜》的時候,我哭得稀哩嘩啦,把自己給嚇了一跳。其實“蟈蟈”一點都不像黎明,黎明可比他帥多啦,可我一看到黎明就想起“蟈蟈”,我甚至想,“蟈蟈”也許已經結婚了吧,可惜啊,我不能去參加他的婚禮。
??有時候我也看看電視。
??我主觀地認為,自己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想起“蟈蟈”,沒有想起“四哥”,沒有想起北京,以及我所謂的大學生活。過了好長時間我才明白,其實“蟈蟈”的影子一直留在我的心裏。在北京,我們呆在一起的那天,他穿的就是格子襯衣,他就戴著棒球帽。
??他就住在這個地方,我用右手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胸膛。
??我想著他,所以我下意識地穿上了格子襯衣,像他一樣,我在屋子裏也戴著太陽帽。
??看電影、看電視的時候,我會突然覺得某個男演員很像他……他是誰?我搖頭歎息,笑自己連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有一天晚上,我突然從電視新聞裏看到了“四哥”。
??那是一檔法製節目,正在報道警方破獲的一起販毒大案。
??被抓獲的毒梟名叫趙勇,不久前被公開審判。當時我盤腿坐在床上,捧著一個很大的紙袋嗑著瓜子。
??當毒梟趙勇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時,我差點把一顆瓜子嗑到氣管裏去。
??我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盡管已經過去了兩年,我仍然一眼就認出,那個叫趙勇的毒梟就是“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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