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等待的時間總是十分漫長。
初曉曉戴上墨鏡,羽絨服的連衣帽將她本就隻巴掌大的臉遮得去了大半,隻留下一個微微勾著的身影,坐在餐廳最角落的卡座低頭默默刷微博。
“望夫石”三個字瞬間就從她的腦袋裏冒出來。
初曉曉一怔,莫名有些冏,把頭低得更下。
猝不及防地,一則藍底白字的警情通報毫無征兆進入她的眼睛裏。
“……犯罪嫌疑人劉某已主動投案自首,並對其持刀預謀殺死被害人廖某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目前,案件正在進一步偵辦中。”
落款是濘市公安局。
簡潔的寥寥幾句,卻被人瘋狂轉載推上了熱搜第一名的位置。
已經抓到人了?
想必是因為她與此案關係甚密,未結案前不方便透露過多,江衍從來沒有跟她提過這回事。初曉曉的腦袋瞬間當機一秒,指尖不自覺地往下滑。
評論區早已炸開了。
“跟初曉曉沒關係?誰信啊?!”
“聽初曉曉的後台很硬,怕不是已經出手擺平了,找了個替罪羊而已。”
“嘖嘖,世道凶險。”
……
除對廖靜的死表示遺憾以及義憤填膺外,網友們似乎並不喜歡這個結局,還對之前有人腦補的陰謀與狗血齊飛的年度大戲有所留戀,紛紛叫囂要抓出幕後真凶。
初曉曉忍不住扶額,心想真是夠了,便聽不遠處有熟悉腳步聲響,她腦袋裏下意識蹦出江衍的名字,蹭地下抬頭望去。
恰好江衍也朝這邊看過來。
觸碰到江衍漫不經心的目光,初曉曉當即收了手機,摘下墨鏡跑上前。
“我剛剛看見……”一句話未畢,初曉曉發現江衍身側站著的簡亦白,縱使對方的修養再好,也難掩眼中的不耐之色。
簡亦白輕而易舉就截斷她的話:“走吧,你也折騰一了,早點回去。”
初曉曉沉默看他,擰了擰眉。
以往縱使簡亦白的心情再不好,也沒有向今這樣臉色如此難看過。
之前被簡亦白死死拽住的那隻手竟無端又開始隱隱作痛,初曉曉沒能控製住自己,不露痕跡地退了一步,下意識離簡亦白遠點。
可這一退,恰好讓她撞上也準備抬腳的江衍。
江衍比她動作更快,先一步扶了把她的肩。初曉曉的心霎時一墜,便聽頭頂上方傳來江衍的聲音,跟哄孩子般:“怎麽冒冒失失的。”
初曉曉:“我……”
窗外大雨猛然傾盆而下,伴著大廳上空回蕩的莫紮特鋼琴協奏曲,初曉曉的手機鈴聲大作。
她看了眼來電號碼,與江衍若有所思的眼神有過短暫對視後,猶豫著對簡亦白開口道:“對不起,我……還想再跟江衍待一會兒。”
簡亦白屏息凝神盯著她。
初曉曉注視著簡亦白的臉,感覺整個心髒都被人狠狠攥緊般透不過氣,她咬了咬唇,腦袋轉得飛快,想著自己還要再講點什麽才行。
卻聽江衍得輕鬆:“那走吧。”
初曉曉怔然,側頭不知所措看江衍一眼。
江衍與她擦肩走了幾步,見她沒跟上,又回頭:“腳長在你身上,難道還要我抱你走不成?”
初曉曉:“……”
初曉曉臉一熱,之前對簡亦白放下豪言,自己正在跟江衍搞對象時的鎮定,頃刻間蕩然無存。
初曉曉飛快跑過去,接著又想起什麽,對簡亦白道:“不好意思,我明……我明再找你。”
簡亦白默了須臾,旋即柔和彎了嘴角。
簡亦白這一下,倒讓初曉曉給愣住了。
簡亦白微笑道:“好,我等你。”
-
濃濃的愧疚感將初曉曉狠狠包圍。
簡亦白再不濟,也是照顧了她好幾年的人,她到底在怕什麽?
初曉曉止不住地懊惱,直至身邊人出聲將她的思緒打斷。
江衍問:“是王義慶的電話?”
初曉曉搖頭:“不知道,
手機屏幕顯示一串陌生長號,當時簡亦白還在,她也沒好接。
江衍:“王義慶那邊,你暫時先別管了。”
初曉曉不解:“為什麽?”
江衍:“沒有為什麽。”
初曉曉:“……”
江衍的語氣輕飄飄的,卻又有種不容置疑的強硬感,初曉曉雖然滿腦子疑問,但遲疑一番後,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她有更關心的事情。
初曉曉探身過去,注視著江衍手持方向盤,目視前方道路的英俊側臉:“我在網上看見市局發的消息了,殺害廖靜的凶手找到了。”
江衍:“嗯。”
“我姐姐的胸針是怎麽回事?”初曉曉追問,“曾榮根呢?這件事跟他有沒有關係?”
江衍:“劉東不認識曾榮根。”
初曉曉:“那胸針……”
江衍終於偏過頭掃了她一眼:“你最後一次看見那枚胸針,是在什麽時候?”
初曉曉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曾在療養院期間逃出去一次,回了一趟家,”初曉曉垂眼,“那個時候應該還在。”
江衍卻在聽見某個字眼時深深皺起了眉。
江衍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從療養院逃出去?”
初曉曉解釋:“那時我的精神狀態不行,醫生需要靜養,一直不太同意我出院。”
江衍沉聲:“是嗎?”
初曉曉掰著手指算:“應該有九、十年了,後來等情況好些,又來了濘市。”
江衍:“一直沒回去看看?”
初曉曉搖頭,又聽江衍道:“是沒有機會,還是不敢?”
回答江衍的是一陣更為長久的沉寂。
江衍倒也不在意,不以為意出聲:“過段時間我準備回趟霖城,一起?”
初曉曉眼神微動,目光死死注視著江衍麵色不改的模樣:“你去霖城做什麽?”
江衍雲淡風輕回:“回老家瞧瞧,看我家老祖宗。”
江衍的嗓音似乎有種魔力,瞬間讓她想起來十多年前的青石磚巷。
霖城多雨,淅瀝的雨聲充斥了所有與它有關的記憶,與車窗外的影影綽綽融為一體,讓她有些恍惚,一時間竟分不清過去與現在。
耳邊江衍的清冽聲線似乎穿越了冗長歲月,飄蕩至她的耳畔:“這些年霖城變化挺大的,有機會我帶你逛逛。”
接連倒退的霓虹燈光皆化為五光十色的絢爛虛影,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遠去,唯有眼前人的麵容清晰倒映在她的眼裏。
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初曉曉鼻子一酸:“好。”
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再見過那座滿是回憶的城市了。
自十一年前那件事後,與霖城有關的所有夢境,都被染上了無比血腥的色彩。
她一次又一次從夢中驚醒、再驚醒,那座生她養她的老城如一隻長滿荊棘與倒刺的惡心怪獸,張著血盆大口妄想將她吞噬,隻冷不丁的稍微觸碰一下,便是遍體鱗傷,令她疼痛不已。
這是第一次,她覺得或許回去看看也不錯。
和江衍一起。
如此想著,初曉曉的眼淚唰地下就淌了下來,嘴角鹹濕一片。
初曉曉的反應把江衍嚇了一大跳,奈何還開著車,不得空瞅她。
江衍難得有束手無策的體會,險些慌了神:“好端端的,哭什麽?”
江衍不還好,這一開口,初曉曉哭得更凶,上氣不接下氣哽咽得厲害。
江衍:“……”
“祖宗,祖宗行了吧?”江衍好不容易找個機會把車停下,轉身看著她,“你這是怎麽了?”
家裏老祖宗煩得很,這怕不是個祖宗。
初曉曉一口氣沒提上來,打了個嗝,又羞又惱地悶聲回:“要你管。”
江衍無奈:“行行行,我不管。”
江衍敗下陣來,左右瞄了眼,索性將之前初曉曉放他這裏的棒球帽往她腦袋上一罩:“你繼續。”
初曉曉:“……”
初曉曉可憐巴巴地抬頭瞅他。
江衍:“……”
江衍瞧著初曉曉這副眼淚汪汪的模樣,臉色頓時變得有些怪異。
四周靜下來。
明明前一刻還下著的滂沱大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
江衍不耐煩道:“別這樣看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把你怎麽樣了。”
著江衍撚起帽簷,把初曉曉頂著的帽子壓得更下,直到再也看不見那雙澄澈眼睛。
正準備坐直,卻不料被初曉曉猝不及防抱住了自己朝她伸過去的那隻手。
縱使隔著好幾層衣料,初曉曉卻莫名覺得手心下的肌膚,理應是溫暖的、令人無比留戀的存在。
初曉曉沒抬頭,害怕隻要自己再看一眼對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會止不住地奪眶而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可就是忍不住。
初曉曉的聲音輕喃,有抑製不住的顫抖:“你能不能抱一抱我?”
沒能得到回應。
江衍沒有回她。
初曉曉盯著江衍的外衣拉鏈,緊張道:“就一下,一下就好,我……”
倉促的話就這樣被哽在喉嚨裏。
她猝不及防落入一個柔軟的懷抱中。
獨屬於那個男人的溫熱氣息將她悉數包圍,她怔怔睜著眼,仿佛能感受到對方堅定有力的心跳聲。
一下又一下,一直傳到她心底最角落的位置。
明明已經過去了這樣久。
近乎十二年之久,她卻在惘然間生出一種錯覺,似乎隨著江衍的這一舉動,倒退到了某個不太真實的時間點。
這個讓她恐懼、惡心的世界,唯有這裏是她的安生之所。
但是又有哪裏不一樣了。
沉穩、篤定。
是了,風華正茂的少年總會長大。
可是又一樣。
如同日複一日流淌在身體裏的沸騰血液,滾燙、炙熱……
由內而外散發著的,無窮無盡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