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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8章 舊日重現

  人尚未進屋,只憑小洋樓的建築外觀,就已能回溯到舊日瞬間。


  那麼等到真的進去,全方位的體驗到舊日繁華氣息,自然就更了不得了。


  實話實說,在洪祿承和王蘊琳的眼裡,室內主體結構變動不大,百分之七十和昔日相仿。


  像一樓的大客廳、小客廳、餐廳、廚房、傭人房,及方便的客用盥洗室都復原了。


  和當年最大的不同,僅僅是木色的區別而已。


  二樓原有一個兩居室套房,三個一居室套房,也是一目了然,而且仍舊保留了獨立浴室。


  這一層的最大改變,不過是閣樓做了一個單獨的樓梯。


  讓包容著閣樓的那個一居室,成為了變相的複式結構。


  還有地下室里,除了專供放置供暖鍋爐的房間,帶有發電機的配電室就顯得沒必要了。


  於是只留下個配電箱,這間房間便成了可以放電影的娛樂室。


  而外面更空曠的空間,則變更成了一個帶有迷你酒吧,可以打桌球和休息的地方。


  至於整棟建築里的裝潢,因採用做舊如舊的修復手段。


  不但室內的木質樓梯、拼花地板、木質百葉窗全部復原了上世紀三十年代的樣子,就連擺設、器具,也帶著舊時光的復古格調。


  像房間里大量民國樣式的古董、家私,幾乎隨處可見。


  卧室里的帶床架的鐵花床、黃銅燈具、黃銅鏡……


  客廳里八角燈、老式電話、老式留聲機、高靠背布藝沙發……


  這每一處細節陳列,大約都是洪衍武在能力範圍之內選用的當年之物,無不獨具神韻。


  甚至煙缸和燭台等小擺設,茶具和餐具這些需要經常使用的家什,洪衍武也沒草率對待。


  他很用心地選擇了當代景德鎮出的青花瓷、天青釉或是粉彩,一切都是民國舊日風華的反光。而整棟樓宇里最惹眼的東西,當屬那架三角鋼琴旁,漂亮的英式壁爐以及與之相配的火具。


  但重點中的重點,最為彌足珍貴的東西,卻是在壁爐的上面掛著的那個大相框。


  因為裡面是一張被翻拍放大的洪壽承和曾婉華的夫妻合影。


  總而言之,整修一新的小洋樓,經過半個多世紀的輪迴,如今又恢復了它原有的功能。


  施工水準絕對一流,不亞於當年花費了七萬大洋剛建好的時候。


  不但盡量維持住了歷史原貌,營造出華美氣派。


  而且內部設施,例如衛浴、通風、空調等,也比當年更現代化,更方便。


  那麼毫無疑問,洪祿承和王蘊琳坐在這樣的環境里,望著照片上洪壽承和曾婉華的笑臉,是不可能不深度緬懷過去的。


  在靜靜的沉默里,他們所體驗到的,是凝固了滄桑和情感的調子,是時光交錯中的歲月靜好與現世安穩。


  既散發著舊時的風流,也有今時的浪漫……


  不知過了多久,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的洪祿承和王蘊琳才從沉浸的情感中恢復過來。


  他們這時發現,其實自己是被孫男娣女們的吵鬧喚醒的。


  敢情洪家的孩子們都沒來過這樣的西洋別墅,都樓上樓下,四處轉悠著看新鮮。


  尤其是孩子們簡直在木地板上跑瘋了,他們在四處鬧著跳著的捉迷藏。


  哪兒哪兒都是「咚咚」的響,和「咯咯」的笑。


  一片歡樂景象里,只有洪衍武和水清一起在幫著李福忙前忙后,端著水果和茶食招待著大伙兒。


  這一下,讓他們更為寬慰和感動。


  老兩口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心生一種複雜的感慨。


  由於洪衍武從小各色而乖戾,專愛搞些歪門邪道的把戲。


  洪祿承過去曾下過斷語,說他是洪家的萬惡之源。


  王蘊琳對此也深以為懼,曾不知落過多少次淚。


  但歲月遷流,原以為一語成讖的惡果卻始終沒有出現。


  現如今反倒是這個萬惡之源的老三,被洪祿承屢屢認為死了才好的畜生,成了家裡最能擔事兒的兒子。


  無論家裡家外,最難辦的事兒竟然都是靠他。


  而且還任勞任怨,從不計較個人得失和委屈。


  這對身為父母的二人來說,那種完全意外的滿足和幸福肯定是難以言表的。


  但同時不免存有一種當初待兒子太過苛刻的歉然。


  於是倆人都感到不能不但對這個勞苦功高的兒子誇上幾句了。


  便把洪衍武叫了過來,一個連聲稱好,說難為兒子了,讓他們心愿了卻。


  另一個和顏悅色又詢問耗費了多少錢,說辦成這樣不容易,怕他經濟上有困難。


  可讓他們沒想到的,卻是洪衍武對錢的避而不談,反倒一個問題把他們給問住了。


  「多少錢您就別問了,這對我不算什麼。只要覺得好就行了。爸,媽,我倒是想問問你們,願不願意搬過來住啊?」


  「搬過來?」


  見老兩口似乎還未動過這個念頭,洪衍武補充著解釋。


  「我是這麼想,當初老宅修好了,您們不回去住,是因為生活方式變了。那麼大的宅子兒太空洞,既不方便也不舒服。那現在這個小樓總合適吧?」


  「我看咱們這一大家子住這兒,您們住那兩居室,我們幾個就住一居的,這不正好嘛。」


  「回頭我再安裝好空調和電話。這大夏天的,要花園有花園,要空調有空調,樓上還有露台,隔壁又是老宅,這有多麼方便,多麼好呢?」


  「爸媽,你們要樂意啊,其他的事兒就別管了,我一個禮拜把這邊就能收拾好。到時候該用的,該搬的,我再讓人給弄過來。回頭人直接過來住就行了。我再給家裡請兩個人負責家務,您們就踏踏實實享福吧……」


  洪衍武說的挺興奮,設想也確實不錯。


  可惜王蘊琳遲疑了會兒,卻還是搖了頭。


  「老三啊,媽知道你是孝順。可這麼多年過去,媽已經習慣在福儒里住了。那兒的條件是差點,可關鍵是有人說話,熱鬧。周圍的環境,媽也熟悉。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聽老伴兒這麼說,洪祿承也嘆了口氣。


  「你媽說的是,這裡雖好,卻沒有福儒里的人情味兒啊。別說她了,我都捨不得那個小酒館,搬過來就不方便了。哎,人哪,好日子其實不在於物質的享受,關鍵還是在於心氣兒啊。而且這是三叔住的地方,我們要天天在這裡,也免不了胡思亂想的。老三,你可別覺得白費了力氣,不高興,其實我們感動得很,絕不是不承你的情。」


  這麼一說,洪衍武就明白了,為了不讓爹媽誤會,他趕緊解釋。


  「爸,媽,瞧你們說的?我難道還是個孩子啊?我明白你們怕觸景生情的為難,也知道你們捨不得福儒里的老鄰居們。不搬就不搬吧,只要你們高興,當然怎麼都行不過既然如此,這房子我就派別的用場了。」


  眼瞅父母詫異,洪衍武繼續侃侃而談。


  「不為別的,主要為這種房子可跟普通住宅不同。咱既然弄好了它,就得拿錢繼續『養』著。不能完全讓這裡空著,那樣就毀了。即使平時不住人,但怎麼也得雇一兩個人看著門戶,拾掇拾掇花草再打掃打掃房。」


  「其次呢,我今年一月份還買了一批美術品,都是美展獲獎的,正愁沒個合適地方擱著呢。這房子我看就合適,西洋風格,無論雕塑還是油畫都和諧。放在這兒我也就省心了。」


  「還有呢,我二哥的工作如今是搞統戰的,交際和場面上的事兒多,那幫海外的人也難免不勢利。有這個地方,給他辦辦酒會、聚會什麼的挺方便。」


  「再說他住的地方周圍都是當官的,房子雖然不小,可一舉一動都拘束著。所以我就琢磨著,肥水不流外人田。您們要不住,房子也別閑著。乾脆,讓二哥一家子搬過來得了。這樣既不糟踐房子,他們生活質量也提高了。」


  「我唯一就擔心,怕二哥有什麼顧慮。一是非要在錢上跟我計較,每月這房子的費用我出真沒什麼,可他怕是不好意思。二來,您二老不來,他自己住這兒,又有點僭越,所以這事反倒需要你們來勸他接受呢……」


  應該說,洪衍武的腦子確實非比常人。


  這個主意一提,洪祿承和王蘊琳都不禁出乎意料。


  可仔細一想,又很有道理。


  於是都笑了。


  只是王蘊琳還有個顧慮。


  「這事你想的好是好,可這麼好的房,你讓二哥來住,水清會不會多想?」


  洪衍武馬上保證,

  「不會不會,這事她是贊成的,我們已經商量了。說實話,我們也愛在福儒里。跟您和爸的想法是一樣的。」


  老爺子不免帶著驚訝感慨。


  「原來你又買了這麼多的美術品,看來賺錢對你來說,比喝自來水都容易啊。」


  然後竟也提出一個疑問。


  「……只是衍文畢竟是個幹部,住在這裡會不會招人非議。除了經濟上的事兒,關鍵是會不會有人拿資產階級習氣說事?」


  洪衍武篤定的搖頭。「不會,我二哥在錢上最注意了,我也早跟他說清了。咱家不缺錢,自己那錢貼補公事都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圖一個自在,不惹嫌疑罷了。」


  「說白了,經濟問題,咱們是一片公心,可以自證撇清的。至於意識形態,您的顧慮確實有道理,可我也有辦法。」


  「因為我買的那些美術作品,好多都是描繪領袖的,是歌頌改革開放的,有積極的政治意義,擺在這裡,本身就是一種表態,又有誰能詬病?何況二哥的圈子本身就是民主人士,不會有問題的。」


  但這還不算完,跟著他又提到了一個更觸動人心的問題。


  「說到這裡,我還有一個事兒覺得可以辦了。您們看現在政策已經穩定了,二哥又有這個工作便利。要是您二老不存什麼政策變化的顧慮了,那咱們是不是可以試著找找大爺那邊兒了?」


  洪祿承和王蘊琳再次沉默,他們沒想到洪衍武連這些也想到了。


  思考如此周到、精細,實在是頭腦冷靜,性情成熟,完全可以讓他們依靠的兒子了。


  良久,洪祿承感慨一聲,終於真情流露,說出了一直壓在心裡的話。


  「老三啊,沒想到,你變得這樣的好。有主見、有品格、輕金錢、重情義。」


  「我看以後家裡的事兒,恐怕多得擔在你的身上了。你的兄弟姐妹都要靠你多多照應。」


  「過去的事兒,是我有些苛待了你,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把你……」


  話到此處,洪衍武知道老爺子這是激動了,再往下肯定話就過了。


  於是他可不容父親再說什麼了。趕緊打岔,正兒八經的安慰。


  「爸,您瞧您說的。我的命都是您和媽給的,您對我千萬別這麼想。其實我什麼不明白啊?我已經成人了,知道您是為我好。這就像日本有個電影叫《狐狸的故事》,電影里小狐狸長大了會被媽媽咬出去,讓它們自己到生活中去磨礪,看著殘酷,看著咬得疼,可其實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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