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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9章 醞釀

  1984年2月6日,大年初五,也是周一。


  這是京城在甲子年春節后的第一個工作日。


  除了心裡還存有把春節和周末連在一起休了四天的滿足感以外。


  以及對春節聯歡晚會的精彩節目還有點念念不舍的回味以外。


  恐怕京城的多數老百姓,沒有人會認為這一天有什麼特殊的。


  因為就像人們已經習慣了的許多早晨一樣,這一天照舊是從太陽升起,仍然是以持續不斷的擁擠開始的。


  在公交車站,在地鐵站台,在百貨商店,到處能看到人流攢動,以至於連買早點也是人滿為患。


  長安街上的自行車更是成了一道連綿不絕的長龍,清脆的自行車鈴聲響徹天際,甚至超過了電報大樓的「東方紅」報時聲。


  而對此習以為常的人們偏偏不明白,其實年代變化已經蘊含在這種看似正常的景象之中了。


  因為排隊和排隊也有很大的不同。


  在知青返城之前,京城人排隊,基本都是由物資緊缺引起的。


  但從知青返城開始起,京城人排隊的原因,就漸漸轉換成為城市承受力不足的問題。


  而與此相似,其實許多變化都是時時刻刻在發生的。


  只是因為變化得速度有點緩慢,又不夠吸引眼球,屬於潤物細無聲的那種,才會被人們所忽略掉。


  就比如說,有些家庭還在使用煤爐,而有些家庭已經用上了煤氣罐。


  可還在用煤爐的人里,真沒幾個人會意識到,煤氣罐換煤爐才是社會發展的主流趨勢,即將迎來飛速增長。


  他們也想不到,正因為想換煤氣罐的人越來越多,這事兒越往後拖,才會越難辦。


  甚至就在他們為用煤氣罐費錢還是燒煤費錢精打細算,為送禮求人辦這個事值不值當而猶豫不決的時候。


  殊不知,從私人手裡買轉讓氣罐和氣本兒的價碼,已經悄然漲到五十塊錢了。


  同樣沒人會注意到,這一年糧店裡的大米白面已經成了可以敞開供應的商品。


  細糧基本上佔據了老百姓日常食用量的九成以上,粗糧食用份額已經變得很少。


  當然更不會有人想到,在我國近年糧產量持續上漲的同時。


  這樣的大好事,竟然也給農民的生計製造出了新的挑戰和困難,那就是「賣糧難」。


  而在京城的各個公園裡,練氣功成為了與晨跑、溜早兒、太極拳並列的熱門健身項目。


  由於「春晚」中公然出現了一家三口的「氣功表演」。


  所以壓根就沒人覺得這玩意的出現有多麼突兀,去懷疑一下這種「健身方式」的合理性和科學性。


  更不會去警惕,隨後突然一下冒出來的「民間大師」。


  同樣的,就在大家抱怨公共汽車太少,出行越來越難的時候。


  根本沒人會注意到,國產的黃河牌大客車開始逐步代替老式的斯柯達客車,公共汽車悄然開始了國產化的升級換代進程。


  甚至就連城市也打破七八十年基本沒變化的規律,開始了大規模的城市改造工程。


  已經明確的目標不但是要蓋樓,而且是要擴充道路。


  不過老百姓騎車或步行經過施工路段時,通常只會生出不滿情緒。


  因為他們只看見了施工給自己造成了不便,卻看不到施工的必要性和背後的重大意義。


  還有公安的白色制服,也在逐步的退出歷史舞台。


  各個公安機關開始分批分次地換裝成了單排扣,袖口帽檐有黃箍兒的「八三式」深綠制服。


  老百姓沒覺著有什麼不適應,反正過去的警服也幾次更迭,說不準就會再換回來。


  他們的眼睛倒是都盯在了自己和周圍人的身上。


  因為在國家領導人的屢次提倡,以及示範效應下,西裝開始受到人們的青睞,並大有取代中山裝的趨勢。


  像洪衍武結婚時的打扮,別看僅過了半年,卻再不會被人們在背後笑稱為「假洋鬼子」。


  因為現今結婚,幾乎人人都這麼穿。


  另外,改革開放后的第一批大學生也已經開始在社會上嶄露頭角。


  像文藝界里,我們的「第五代導演」幾乎都在這一年完成了他們的電影處女作。


  只是可惜的是,他們那些別具用意的的長鏡頭,濃郁的色彩,以及深奧的電影主題。


  固然能為自己掙來榮譽的光環,讓自己的電影走出國門,被國際電影屆所認可。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些電影簡直毫無商業價值可言,票房吸引力還不如建國初期拍攝的黑白電影。


  於是從這一年起,電影觀眾開始減少,電影市場由此開始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大滑坡。


  總之,這一切變化就像潺潺流水一樣自然,一樣的理所應當。


  或許是因為人們的眼界和見識經過了幾年的洗禮,已經逐步開闊。


  人們不會再為一點點的新鮮事物就興奮莫名,大呼小叫。


  又或許是因為去年那些「驚天動地」的大事太過震撼。


  與之相比,這些真正與百姓相關的變化,反倒看上去都像是一些不疼不癢、無足輕重的「小事」。


  更何況這些變化里既有好的地方,也有壞的地方,並不是所有的變化都只產生正面效應的。


  於是人們置若罔聞,視若無睹,任憑自便的態度,也就成了一種對待生活的常態。


  大多數人如今有限的欣喜只能放在一些有趣的事上。


  就像對陳培斯小品的熱議,他們的鄰居在廁所里碰見他,一邊蹲坑還一邊誇他呢。


  「培斯……你那小品絕了啊,那叫一逗……」


  就像就像流行歌曲從《酒干倘賣無》、《萬里長城永不倒》換成了張明敏的《我的祖國心》和奚秀蘭的《阿里山的姑娘》。


  就像去故宮旅遊的人們,必定會有更多的人,被錄音機里放出的楊衛帆的歌聲所吸引。


  不惜肉疼,也要去嘗一嘗給了他創作靈感的冰糖葫蘆。


  就像京城也出現了由紡織局組建的服裝模特表演隊,每一次組織展銷會,舉行公開表演都引得現場異常火爆,服裝脫銷……


  不過必須得說,真正更大的變革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醞釀著。


  因為自打「偉人」的表態讓改革開放安然度過爭議期,把經濟改革從「姓資還是姓社」的問題中解放出來之後,1984年已經無可避免的成為了一個充滿暗示和懸念的年份。


  正是由於打開了最後的閘門,民間的力量便註定會如泉涌一樣開始四處漫流。


  哪怕老百姓完全是沒有全局觀,毫無意識的,但勤勞的本能和對美好的嚮往,就像「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的自然規律一樣,自然會把金錢引向投資窪地。


  也會把一些敢闖敢幹,不甘寂寞的人帶到他們該走的路上。


  像洪家老爺子就有點坐卧不寧了,自打聽說「稻香村」再次開張的消息之後。


  他就總往人家那兒跑。


  沒幾天,「稻香村」賣的幾十樣糕點就成盒成盒都被他買了回來。


  這下好,別說洪家自己了,就連水家和東院三家鄰居都一樣。


  各家各戶的早點全好操持了,統統因為洪祿承的饋贈變成了稀粥就點心。


  弄得老幾位為這事都有點犯糊塗。


  心裡琢磨,怎麼還有節後送禮的,這到底是從哪兒掄起,什麼講兒啊?


  不過對於洪家人來說,這誰還看不出老爺子的心思啊?


  洪衍武就首先財大氣粗的做了表示。


  「爸,既然動心了您就別再拘著了。要不咱先把『衍美齋』開起來?本兒我給您出行不行?」


  卻沒想到洪祿承竟然搖頭。


  「不,還沒到時候?」


  這下洪衍武可愕然了。


  「沒……沒到時候?爸,不是您自己說的嗎?等鬧上兩回,這政策也就不會再變了。您看,年傻子身上這不就兩回了嗎?這次可是上頭欽點無罪,『七上八下』都給否了,我是真覺得咱可以正經干點事了。難道您還擔心什麼呀?」


  哪知道洪祿承說的還挺在理。


  「嗨,不是政策的事兒。第一是人手。張師傅的手藝沒得挑,可指著你和泉子倆人做,能趕趟嗎?」


  「私營買賣現在不好僱人啊,『大碗茶』還是集體制呢,誰愛給私人干啊?特別是要求技術的工作。報上的『悅賓飯館』那是靠他們自家人啊,所以這首先是一難。」


  「其二呢,『稻香村』我也去看了,前店后廠沒錯,也是老辦法的經營方式。可這東西還是差得遠呢。原料不行,手藝也不過關。」


  「別的不說,就說這薩其瑪,你看他們用糖,還有葡萄乾和金糕丁。就這樣糊弄,他們的東西也比副食店的貴。因為成本還是比工廠的高。」


  「可你要知道啊,糖是最差的甜味劑。而『薩其瑪』翻譯過來叫『狗(***蘸蜂蜜』,必須用東北林子里的『枸杞子干』才行。」


  「真要按咱們老鋪的滿蒙做法,『薩其瑪』還得用內蒙弄來的酸奶油和酥油,那實打實做出來,這得多少錢?老百姓吃不起啊。他們對『稻香村』的價還怨言頗多呢。」


  「所以這會兒要開張,無非是兩種結果。一是買賣冷清,除了真懂行的,大多數都得認為咱們黑心。」


  「可真要是勉強做出來的東西,那也就頂個名兒而已,狗屁不是,還污了咱家的字型大小,反倒是昧良心。」


  「不行不行,我還是再想想吧……」


  洪衍武聽了這才恍然大悟。


  一琢磨,確實,父親所慮甚是。


  因為這年頭房租並不高,「衍美齋」的房租給大嫂單位才三百塊。


  賣這個,當然還是原料是大頭兒啊。


  他們洪家人做買賣要是干賠了,那不成天大的笑話了嗎?

  得,好事多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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