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7章 門外
「貧」是一門語言藝術,「裝」是一門表演藝術。
無論掌握了哪一種本事,在言辭交鋒中,都可以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神效。
就更別說洪衍武這樣一個「兩門兒抱」的全才了。
那真是運用自如,無往而不利啊。
說實話,今兒這場談判,這小子發揮出的水平,比起當年罵死王朗、氣死周瑜的諸葛武侯也差不了多少。
他於心平氣和、不動聲色之間,就擠兌得羅陽「小媽」、「表妹」理屈詞窮、憋屈難當,差點沒氣塞胸膛,當場吐血而亡。
可偏偏她們還發作不得,甚至就連後續報復都有所顧忌。
最終也只能忍氣吞聲,就跟被打瘸了腿的耗子一樣,灰溜溜地飲恨離場。
這如何不算大快人心哪?
所以水嬸兒就非要打酒買肉,中午好好宴請一下洪衍武這位大功臣不可。
要知道,這老太太還是第一次主動請客呢。
那洪衍武沒辦法,盛情難卻,只能應下。
只是他怎麼也得先給「張大勺」那邊打個電話通知一下才行啊。
另外還得接茬再回去收拾一下亂七八糟的廚房。
那後面的事兒不用說了,說好等飯點兒再過來,洪衍武便暫時先從水家出來了。
而水家這一家子都為了中午這頓飯忙碌起來。
半小時之後,負責採買的水庚生回來了,把菜送進廚房便開始抱怨。
「嗨,我說,這小白菜居然一毛一斤?價長得倒挺猛,前兩年幾分錢扒堆兒,吃兩天也吃不完。」
水嬸兒手裡不耽誤,嘴裡反駁。
「這不是早春菜嘛,能和當季的一個價兒?你一個大老爺們不懂得居家過日子,就別瞎咧咧了。」
可水庚生仍舊把嘴一撇。
「我再不懂,我也知道價兒貴。你說你是怎麼了?真不打算過了?今兒讓我花這麼老些錢?」
水清和水瀾這時候也看見網兜里的花生米、松花蛋、炸排叉、粉腸、拆骨肉、兩個整瓶的二鍋頭了。
兩姐妹同樣感到驚奇。
水清說,「哎呦,媽,您可真大方啊?這都是您讓我爸買的?」
水瀾也說,「啊?那您還炒那麼多菜乾嘛啊?洪老三受得起嗎?」
水嬸兒則把臉一揚。
「得得得,瀾兒啊,你就閉嘴吧,老太太我願意。就沖小武今兒這些話,說到了我心坎兒里。就沖他替咱們把喪門星給搪塞走了。咱好酒好肉請他就是應該的。」
跟著臉朝大閨女,則頗為得意。
「清兒啊,這下不說你媽摳門了吧?快,你去叫他,過來先跟你爸一起先喝著。我馬上就炒菜,也甭等了……」
「哎……」
水清含笑瞅了噘嘴的水瀾一眼,就興沖沖地去了。
這樣的情形,哪怕連耳後爸媽的繼續鬥嘴都顯得可愛了。
「他爸,你可真不會買東西,瞧你買這菜,凈是有蟲子眼兒的。要是讓小武看見,不得笑話?」
「哎喲,沒蟲子眼的更貴,一毛一斤。你以為呢?它就是因為有蟲子眼兒才便宜點。行啦,白吃他還挑啊?」……
水清從里院兒往外院兒走,出了過道兒拐個彎兒,沒幾步就陳力泉的家門口,這一路上連一個人都沒遇見。
這不奇怪。因為這個時間,各家各戶除了廚房裡的煎炒烹炸聲音,那就是家裡的電視和半導體的動靜。
顯而易見,都在準備吃飯或是正在吃飯。
可偏偏她到了陳家的小廚房,卻有點沒想到。
敢情門開著,地上的工具還散亂著,眼瞅著是還沒收拾完呢。
這不禁讓她一愣,心說小武這跑哪兒去了?怎麼還沒收拾利落呢?
結果正當她要邁步去敲陳家門兒的時候,更讓她料想不到的事兒發生了。
屋裡竟傳來片兒警張寶成訓斥洪衍武的聲音。
「……你,你小子讓我說你什麼好啊!你這叫自己作死知道不知道?就這倆女的,那是分局一把手親自打來的電話要我們接待的。我們所長、政委在人家跟前,都三孫子似的伺候。人家是什麼家庭啊?你惹不起,我也惹不起!」
屋外的水清頓時駐足。
而這時屋裡又傳來了洪衍武慢悠悠的聲音。
「知道,知道,羅家父子倆官兒都小不了。嗨,可問題是,我不是當時沒摟住火兒嗎?我是真看不得那兩娘們那副醜惡嘴臉,太欠揍了。那仗勢欺人的揍性就是京城時間的最後一響啊——得兒!我說,你給她們當狗腿子,登門干這樣的虧心事兒,難道是心甘情願啊?你就不氣憤?」
這玩笑開得雖然粗俗,卻也言辭鋒利,十分解氣。
門外的水清又不由一笑。
哪知張寶成卻不為所動,依然滿腔怒火。
「你甭跟我臭貧。我是不情願,可我一個小民警能怎麼著?只要人家從上頭髮下來一句話,我們領導就不能讓我好受了。這就叫權力!你懂不懂?現在好,就因為你小子,這事兒辦砸了,我估計我今年調級肯定完了,回頭不挨批就不錯了。」
「你還甭美,得罪人的是你。這件事你是幫水家搪了,可你自己的麻煩大了。別忘了,你不是『沒毛病』的人,就你的底子,只要人家想,回頭找你點捕風捉影的不是,你就得『二進宮』去坐大牢!我還告訴你,現在這種治安嚴峻的時候,你要再折進去,那就不是兩三年能出來的事兒了。」
「我說你真傻假傻啊?春節的時候,明明提醒過你,可瞧你剛才那樣兒吧,還怎麼拉你都拉不住啦。這事兒跟你有什麼關係啊?你還非往坑裡跳!你就不能假裝不知道,把自己擇出去啊?」
「我說你好好用用你那腦細胞行不行?你自己明明已經因為這種事吃過一次大虧了,你怎麼還敢惹當官兒的?人家能就讓你這幾句話給嚇住嗎?好,就算你自己不在乎,你就不替你自己家裡想想?你要再出了事兒,你爸你媽會怎麼樣?」
這些話聽在水清耳朵里,讓她心裡的喜氣兒一下全沒了,登時變得沉甸甸的。
饒是她知道在門外聽人家說話不好,此時卻已無法再走開了。
不為別的,她內心裡充滿了對洪衍武的愧疚,真是感到太對不起人了!
要說她當初也想過這事兒會給洪衍武惹出些麻煩。
可她也僅以為會來自於街坊鄰里的閑話,和「北極熊」的廠領導的壓力,她認為自己有能力補償,絕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
當然,她同樣也有些保留地懷疑張寶成是不是言過其實。
畢竟羅家受黨多年教育,是紅色政權的幹部,會採用這樣的手段進行報復,可能嗎?
所以她才要留下來,把事情的情況摸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