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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0章 疑難雜症

  其實世上的好些事之所以會成為疑難雜症,並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而是負有責任的一方不願意去解決。


  就像免費湯桶里總掉進東西這種情況。只需派專人負責打湯,就能徹底解決問題。


  可這樣一來,食堂就添了麻煩。全廠兩千多人呢,誰樂意干這種苦差事呢?


  恐怕也只有對自家人,人們才會甘願吃虧,自己承受一些委屈。


  比如說,接受了洪衍武建議的水清,當天下班就帶著水曉影回了福儒里。她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還特意買了一些水嬸愛吃的東西,以應付母親甩臉子或是不理不睬。


  只是沒想到見面的情景和她預計的完全不同。根本無須多言,就在當院里,只憑水曉影如野馬脫韁、狂奔而去的一聲「姥姥」,便解凍了母親嚴陣以待,極力想要表現出的冷淡。


  說出來根本沒人相信,望向水曉影,水嬸那斤斤計較的眼神里立刻溢出了無限愛意,驟然間就激動起來。甚至不爭氣地閃出了淚花。


  那一臉的柔和與慈祥,是連水清都未曾見過的,老太太立刻就抱住了跑向她的孩子。


  水曉影則把腦袋扎在水嬸兒的懷裡,半天半天沒有抬起來。攥著水嬸兒的小手也死不撒開,然後就張著嘴專等著水嬸兒把剝了紙的糖往她嘴裡放。


  她們之間是那麼自然親切,好像兩個人就是血緣至親,根本不是沒有一點兒血緣關係的外人。


  這場面讓人看著分外動情。


  水清就覺得心裡像有有個攪拌水泥的罐子車開始拌泥,一下一下還挺疼。像是在把那些本不可融合的東西,非要硬性地攪拌在一起。也說不出到底是驚訝、疼痛、溫暖,或是其他什麼感覺,只是讓人莫名其妙地想要哭。


  「媽,我錯了。您帶著曉影不容易,我實在……實在不該氣您……」


  這說不下去的一句更見神效,水嬸的身子在一顫之後,家裡的門,毫無條件地對水清開放了。


  是啊,事實證明,再委屈的難,天大的怨氣,一家人只要彼此理解,都能消散得無影無蹤。


  什麼是親人?這才是親人。


  水清非常慶幸有洪衍武給她出謀劃策。因為家裡後面的日子果然變得順順噹噹起來。


  聽了洪衍武出的主意,知道今後只需去託兒所半天,無論是水嬸兒還是水曉影都很高興。水嬸兒重新變得精神奕奕,水曉影再去託兒所也變得安生了。


  不多久,小傢伙不但不再哭了,也開始有了自己的好朋友,開始融入託兒所的集體,學著遵守規矩了。


  儘管每天回到家后,水嬸兒一聽水曉影唱託兒所學會的現代兒歌就煩,每每都得讓水曉影改唱她教的傳統歌謠。還總是一臉鄙夷說上一句,「託兒所能教什麼啊!姥姥會的不比它少!」


  但毫無疑問,通過這件事,水嬸和水曉影這一大一小,從此也越來越親了。


  像水嬸剛拿出一盆豆芽菜,水曉影自己就跑過來,特有眼力見兒地搬個小板凳塞在姥姥的屁股底下,然後也來幫忙掐根兒。


  水嬸讓水曉影唱一個。她就唱,「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唱大戲。接閨女,請女婿,小外孫女兒也要去。不讓她去,她噔噔地放大屁……


  跟著水曉影說,「姥姥,你也唱一個。」


  水嬸兒就唱,「槐樹槐,槐樹槐,槐樹底下搭戲台。人家的閨女都來了,我的閨女還不來。說著說著就來了……」


  如此時恰巧水清或水漣進門,這一大一小就會一起大笑起來。


  晚上睡覺也是一樣。每日固定的流程是,水清負責洗乾淨水曉影,然後換成水嬸來跟孩子親昵,哄她睡覺。


  先得來一遍從大拇指開始直到腦門,又說又唱的童謠遊戲。


  「大拇哥,二拇弟,三中指,四大王,小放牛,放牛場,胳臂腕兒,挑水擔兒。吃飯碗兒。香油罐兒,兩盞燈,小蒲扇兒,掛衣裳鉤兒,還有一個天靈蓋兒。」


  然後孩子「咯咯」笑著,還得讓水嬸兒講故事。


  水嬸兒就給水曉影講那個永遠講不完也永遠講不膩的《豬八戒背媳婦》。


  「……從前哪,高老莊有個大姑娘,長得甭提多水靈了,誰見誰愛。高老莊對面山上呢,有個「雲棧洞」裡面住著肥頭大耳,好吃懶作的豬八戒,這一來二去,豬八戒就看上了人家大姑娘了……」


  是的,儘管這些從明清時代就流傳下來的兒歌、故事,確實不比託兒所里教的那些東西曲調優美,思想進步,有教育意義。


  但它們卻始終伴著一代又一代京城孩子長大。哪怕人老去了,而這些東西卻永遠長不大。


  它們也只有用京城話說唱起來才會那麼活潑動人,才能那麼撩撥人的心弦,碰撞到人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看似沒用,其實也有用。這些東西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完善人的情感,承載人的記憶,永遠保留住一份家的感覺,一份兒時的純真……


  不過話說回來,世上的事兒似乎永遠沒有盡善盡美,人人滿意的時候。


  雖說洪衍武幫水清解決了一系列的大麻煩。他和陳力泉從此每天準時無誤地替水家接送孩子、哄孩子、逗孩子,給孩子買零食玩具。


  可還有一個人對此事有極大的不滿意,那就是一向不怎麼回家的水瀾。


  這丫頭對洪衍武和陳力泉打小就沒好印象,到現在也是不拿他們當好人。


  她回來那天,跟母親和姐姐一塊聊天,知道了家裡最近發生的事兒,沒怎麼表現出替水清高興來,反倒非說倆人肯定沒安好心。


  說這麼賣好,不定算計家裡什麼呢。讓家裡人少跟他們打交道。


  這回別說水清了,就連水嬸也有點聽不下去了。倆人一起都說洪衍武和陳力泉幫了他們那麼大忙,現在也真是挺辛苦的,沒功勞也有苦勞,背後這麼說人家不合適。


  水瀾卻又說,「那倆可是勞改犯,咱們家可全是大姑娘,天天這麼來往,有好說的沒好聽的。你們就不替名聲想想?再說了,壞人能看出來啊?那還怎麼幹壞事啊,都會隱藏,懂不懂?」


  哎?這幾句牽扯到名聲上了,倒是終極武器,算是又把水嬸拿住了。


  水嬸屬於沒主心骨兒的,耳根子一犯軟,這就又轉彎了。當場就跟水清商量,說要不接送孩子就不求洪衍武他們了。乾脆每天讓水庚生騎車跑一趟好了。


  這給水清氣的,忍不住又要惱怒地掰扯起來。可後來一想洪衍武教給她的那些道理,覺得吵只能讓事情變壞,也就把氣強按下來了。


  也是一直隱忍到水瀾回去上學了,這才做水嬸的思想工作。


  「人正不怕影子歪,我不怕。別人要嚼舌根子還不容易。您忘了當初周圍鄰居怎麼傳我閑話了?那時候咱們家倒沒跟小武他們來往,還有居委會作證呢。可又怎麼樣?反倒還是小武他們幫咱們平息謠言的呢。我大學里發生的事這還近在眼前呢,同樣是這樣啊。」


  「媽,咱看人得看行動啊,別聽風就是雨的。您自己想想看,從最早送東西,到後來辦奶,辦戶口,又給我辦證書找工作,到今天送孩子回家。哪一件事人家不是別無所求的熱心付出。小武和泉子幫了咱們那麼多,可沒提過一點要求啊。」


  「難道他們這樣的人不比那些借點東西,就天天嘴裡念叨的人強嗎?難道不比那些天天在咱家後頭嚼舌根子的人可信嗎?總不能受了人家這麼多好處,如今咱們還反過來防著人家的道理吧?這不是把事兒辦擰了嘛。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那多傷人啊。下回遇見難處,還有誰肯幫咱們呢?」


  「你們再想想看,水瀾她一個月也不見得回家一次,她知道什麼?您聽她一句話就把我爸每天中午排上任務了。我爸能樂意嗎?水瀾她了解小武和泉子現在什麼樣嗎?人家倆人兒不但是食堂五級工資的大師傅,還上單位榮譽榜了,年底就是『優秀工作者』。何況他們和楊衛帆還是朋友呢,跟咱們片的民警也關係好著呢。這樣的人能是壞人?你們也不是不知道,現在街坊四鄰誰背後也不說小武和泉子的壞話。幹嘛咱們要這樣呢?」


  這麼著水嬸心裡又定下來了。她還挺不好意思地解釋。


  「清兒啊,其實我也不是懷疑什麼,關鍵不就覺著小武和泉子現在都沒對象嘛。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妹妹可是個局長苗子,咱家可就指著她了。只要小武和泉子別瞎惦記,我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啊……」


  水清忍不住又是一聲嘆息。


  「媽啊,您這真有點自以為是了。說真的,我要是男的,才不會要水瀾呢。脾氣大不說,什麼不會幹,還愛瞎指示人,難道娶回家做王母娘娘供著嗎?」


  水嬸當然又不愛聽了。而她也有急智,說不過水清,就提另一檔子事。


  「清兒啊,別說你妹妹了。我倒要說說你呢。老大不小了,現在又上了班有了工作,你是不是該考慮考慮自己的事兒啦?你們單位有幾個大學生啊?幹部有歲數相當的沒有?哎,聽說你們廠子蓋自己的職工樓呢,那雙職工分上房的可能性肯定就大啊,你可得抓緊點兒。你媽我還沒住過單元房呢……」


  這下真換水清尷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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