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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9章 失意者聯盟

  副食店?那種地方還能喝酒嗎?

  當然能。


  同樣作為大眾平民的公共消費場所。如今的人大多熟悉從西方社會傳入的酒吧。恐怕卻不了解咱們過去曾經盛行的本土酒館。


  實事求是的說,如果刨除崇洋媚外、找刺激泡妞和小資情調的因素。單純僅從喝酒和聊天的角度來說,咱們的酒館恐怕比西式酒吧更實惠,更有意思,也更人性化。


  京城酒館的演變當然是一個很長的過程,此地的釀酒飲酒歷史可追溯到秦代。黃酒技藝是在金代趨於完善,也是從那時酒業對民間放開了專賣權。


  到了元代,君王最為嗜酒,不但雕成可貯酒三十餘石的「瀆山大玉海」置於「廣寒殿」內,還始創出了高度的蒸餾酒。這種酒當時被稱為「汗酒」,既出汗的意思,民間俗稱「燒刀子」。


  而明、清兩代京城酒業更加繁榮,一向有「酒品之鄉,京師為最」的榮譽。宮廷和民間都有不少獨門配方的名酒。像允泰自釀的「滿殿香」就是大內御酒。


  再之後到了民國期間,百業凋零,卻依舊盛行飲酒之風。其時北平的酒店分為官酒店、黃酒店、京酒店三種。


  官酒店經營批發業務。


  由於這裡的白酒均已納稅,質量上有保證。其中尤以「南路燒酒」之稱的海子角「裕興燒鍋」(今大興制酒廠)所釀燒酒名大利高。但民國後期,因糧食短缺,官酒店紛紛倒閉。


  黃酒店專售黃酒。


  京師黃酒有五種。南黃酒(紹興黃酒)、內黃酒(清宮內府釀造法)、京黃酒(本地黃酒)、仿黃酒(仿紹興酒)、西黃酒(山西黃酒)。其經營方式如紹興「咸亨酒店」一般無二。


  清末民初,京城甚至曾一度為黃酒天下。連「茅台」和「汾酒」都被「百年花雕」、「遠年女貞」擠下正式宴席。


  但國都南遷后,黃酒店失去主要顧客群,業務清淡,日非一日,於日軍侵佔北平后,全部倒閉。


  至於京酒店就是以售白酒為主,兼售黃酒、露酒的酒店了。


  這種酒店業務靈活,經營內容多樣可控,生命力最頑強。根據規模和方式的不同,分為酒館、小酒店(酒鋪)、酒攤兒(酒座)、大酒缸、藥酒店等形式。其中尤以「大酒缸」最具代表性,最知名,也最為興盛。


  這種店價格實惠,往往以酒缸鋪木板為桌,獨有情趣。而且酒水種類多,時令酒菜多,供應主食,冬季還販賣爆羊肉、燉黃花魚。可謂集吃喝和娛樂於一體的平民樂園。


  主顧都是常年的回頭客,且不乏社會上流階層。小酒兒一熱,就是不吃飯也能聊,掌燈時分可比西式酒吧熱鬧多了。


  但建國之後,由於物資供應始終緊張。且天天泡酒館兒成了不良生活習氣和思想落後的表現,越來越多的人對此不齒。京酒店生意自然日益蕭條。於是由店主起,便主動開始了由大改小、變繁為儉的過程。


  這一時期,除一些酒館升級成知名飯莊以外,經營種類最全的「大酒缸」紛紛改為只賣不多酒菜的「小酒館」,或是轉為了煙酒雜貨店,唯有靠打散工的體力勞動者的勉強維持著。


  五六十年代雖曾一度有過緩和,但隨著「公私合營」和「三年自然災害」、「運動」的先後到來又變得日漸零落。而至今為止,這種小酒館的生命力已經接近尾聲。洪家附近僅南橫街還尚存一家。


  說白了吧,其實「酒館」最主要的消亡原因還是在艱苦樸素的年代里,副食店就完全可以覆蓋他們的全部業務了。


  像店面較大的副食店內為了便民往往會在店內置上幾張桌子,再開設一些管理得當的專賣酒類和酒菜,也就再無需什麼了。


  所以說,在這個時期,副食店就是「隨意便酌」的小酒館。


  光顧的酒客很少有偶然路過的生人,多是附近的住戶或在附近上班的人,年紀也多在四五十歲以上,很少有像洪衍武這樣的年輕人。


  而售貨員與酒客之間,或酒客與酒客之間也大半相熟,於是乎酒館中常常充滿了一種輕鬆和睦的氣氛。


  要說和舊日酒館最大不同之處,就是營業時間不拉晚兒,再無昔日天黑之後,酒館里人聲鼎沸的情景。


  且說1980年2月14日這天上午十點左右,洪衍武和宋國甫一起回到自新路,分頭跺跺腳下的雪,掀開了厚重的門帘子就鑽進了副食店。


  當時副食店裡人很少。僅靠窗的桌子上坐著個人影在獨自喝酒。就連顧客也沒幾個。


  這是因為大家過節該買的東西早都買好了,否則這會兒不定什麼就沒了。而臨近節前,各家各戶又都忙於瑣事,平時常來的酒客自然也不光顧了。


  這可正合了洪衍武和宋國甫的心意,倆人進屋就直奔了櫃檯。因為都是第一次來這兒喝酒,出於新鮮感,倆人隔著玻璃一邊尋思要哪個酒菜,一邊跟售貨員打聽散酒是怎麼個打法兒。


  可哪裡能想到,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竟突如其來地拍了拍洪衍武的后脊樑,嚇了他一跳。同時還響起一聲吆喝。「哎喲!怎麼在這兒碰上你了?」


  結果一回頭,洪衍武愣了半晌才認出是張寶成。好嘛,敢情剛才坐那兒喝酒的主兒就是他啊。


  其實這倒不怪洪衍眼拙,張寶成今兒休息沒穿警服。另外,這小子已經喝得小臉上了色。


  他一溜歪斜地走了過來,傻乎乎地笑著。怎麼看都有點反常,和平時的機靈精明大不一樣。


  而還沒等洪衍武開口問話呢,張寶成這小子自己就把心事給禿嚕了。


  「正好,你來了,咱倆得再喝點,干一個……為什麼?為了我跟你是一樣倒霉。別提了……」


  跟著張寶成湊近一拉洪衍武,壓低了聲音。「我那個對象啊,你見過的,她明確地把我蹬了!哎,嫌我小片兒警沒前途、沒文化、沒出息!你說她這是什麼思想覺悟!她覺得自己怪不錯呢。不就認識個五線譜嗎?靠她那個局長舅舅才調動到文化宮去的,有什麼呀……」


  得,敢情這兒又一位!要說巧也沒這種巧法啊?今兒這日子口都邪了!

  洪衍武抬起頭和宋國甫對視一樣,倆人想笑卻笑不出來。沒別的,他們只能拉著張寶成坐回到桌子上。


  宋國甫和張寶成在常顯璋的婚禮上見過,雖然不熟,可越是這樣反倒沒了什麼丟人的顧忌。他就主動把自己的事兒拿出來,又小聲炒了一遍「回鍋肉」。


  這還真對路子。張寶成的情緒不但好多了。同樣的處境,也毫不費力就拉近了幾個人的心理距離。三人的這頓酒還真是非一起喝不可了。


  於是很快,洪衍武和宋國甫就買來了酒和菜。


  副食店裡的散酒分三個級別。八分的、一毛三的和一毛七的。


  洪衍武當然要最好的,一毛七的,每人二兩。都裝在一種特別厚實的白瓷杯子里。然後還可以把這幾杯酒放在店中央煤球取暖爐上的鐵盒子里去熱酒。


  那盒子面是一個一個的空圓,正好把酒杯放進去。鐵盒子裡面有熱水,「咕嘟咕嘟」只需一會兒,熱氣摻著酒香就飄了出來,這就是當年酒鋪里獨有的味道。


  另外就是酒菜。副食店裡當然不會有粉皮、拍黃瓜那類需要加工的冷盤。現買現稱的是各種灌腸(從最廉價的粉腸到廣東香腸)、排叉和一種稱為「素蝦」的豆製品。而櫃檯擺的一盤盤的碟子,裡面是事先放好的腌雞子、鹹鴨蛋、和廣味香腸等。


  洪衍武也是每樣都要了點,滿滿騰騰擺了一桌子。


  而這還是不夠。俗話說煙酒不分家。洪衍武的煙抽完了,也得買一包。他看了看,就相中了櫃檯裡帶鋁管的國產雪茄。


  臨掏錢時他想起了張寶成那個臭腳丫子對象逼他戒煙的事兒。就故意指著雪茄問他,「來根帶勁兒的怎麼樣?抽不抽啊?」


  張寶成果然義無反顧地回答。「抽啊。現在誰還他媽能管我?哥們兒自由了!」


  就這樣,這頓酒最終喝得熱鬧、新穎之極,就連幾個售貨員都長了見識,看得瞠目結舌。


  那是一副什麼景象啊?


  售貨員見過嘬釘子下酒的主兒,見過一個鹹鴨蛋能就酒吃一禮拜的主兒,見過端著半杯涼水四處搭顧蹭人酒的主兒,可真沒見過要這麼多酒菜的主兒。


  而且這幫小子後來還要了一瓶青梅酒,一瓶玫瑰酒,居然和白酒摻在一起喝。聲稱是什麼外國的「雞尾酒」。


  最絕的是每個人還學著電影里的樣子叼上了雪茄。那小煙兒一冒,手指輕彈的揍性,怎麼看也不想紅旗底下長出來的苗兒啊。奢侈程度在這裡絕對是空前的。


  嘿!又吃又喝又抽又聊又看雪!夠滋的啊!


  確實如此,仨人這一番暢飲一直喝到了下午兩點。他們終於不勝酒力,帶著抱團取暖的慰藉,各自歸家了。


  此時此刻,陽光映照著雪光讓人睜不開眼。洪衍武也就盼著一件事,回去倒頭就睡,先悶一覺,醒了這天也就差不多過去了。明天就是除夕,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


  只是可惜啊,今兒哪兒哪兒都透著邪性,他還是低估了命運這傢伙調戲人的決心和手腕兒。


  他才剛到西院兒門口就發現了院外停著一輛吉普車。然後一進屋,果不其然,楊衛帆來了。這傢伙正抽著煙、喝著茶和下了班兒的陳力泉說話呢。


  這一見著他,簡直像見著親人啊。煙一扔,茶杯一放,人「騰」地一下就從椅子上蹦起來了。


  「小武。哥們兒流年不利,快!你快給我出個主意吧!」


  沒想到楊衛帆這麼激動,洪衍武跟著感覺,暈頭漲腦下就隨口說了一句。


  「你?你又怎麼了?你不會也讓周曼娜給蹬了吧……」


  卻沒想到這話差點被把楊衛帆招哭嘍。


  「要是那樣就好了!我……我他媽攤上大事兒了……我跟她……那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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