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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9章 女人是水

  應該說,洪衍武當機立斷就去找「糖心兒」,實屬明智之舉。


  因為他趕到「棲鳳樓衚衕」的小院兒,推門進了卧室之後,他就看到,「糖心兒」已經開始在床上攤開了兩隻皮箱,正收拾著衣物往裡放呢。明顯已經有了遠行的打算。


  這不禁讓他大為慶幸自己來得及時。否則明早兒再過來,還未必能再見著人呢。


  只是也有一條讓他真沒想到,那就是做「糖心兒」的思想工作,居然比說服他家裡人還難。


  「媳婦兒,你怎麼自己回來了?」


  洪衍武一開始先是裝著沒事人似的問。但換回來的只有沉默的空氣。


  半晌,他再次厚著臉皮故作輕鬆。


  「媳婦兒,要說你這人可真夠馬虎的,不丟東西是不丟,一丟就把最寶貴的我給拉下了,得虧我有腿,知道自己跑回來。怎麼樣?你不得獎勵獎勵我嗎?」


  可這個沒臉沒皮的笑話仍舊沒什麼效果。最多也只讓「糖心兒」抬頭,通過梳妝台的鏡子瞄了他一眼,跟著她就繼續該幹嘛還幹嘛了。


  洪衍武別無選擇,過去一把蓋住了「糖心兒」的皮箱,強行阻止。


  「糖心兒,你別這樣行不行?有什麼事你就說。咱們好好談談……」


  可「糖心兒」站在那裡,眼睛卻怎麼都不肯看他,冷冷地望著別處。那意思還是什麼都不想說,吃冰棍拉冰棍——沒化(話)。


  這種態度真讓洪衍心裡陰晴雨雪地不是個滋味。才僅僅幾個小時,「糖心兒」對他的態度就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哪怕他知道就裡,現實的反差也讓他難以接受。


  他站在「糖心兒」的床旁,看著她的後腦勺,也有點來氣了。


  「你想收拾東西是不是?可以!你想去找『寶姨』是不是?也行!可你先得給我說清楚了,你到底怎麼了?

  「糖心兒」還不說話,但她的肩頭卻明顯一抽一抽地開始聳動。


  在《紅樓夢》里,賈寶玉曾說過,「女人是水的骨肉。」於是,水便成了女人代名詞。既然女人是水做的,那麼女人喜歡流淚也就不難理解了。


  所以儘管剛剛哭濕的兩條手絹還都在桌子上扔著呢,「糖心兒」只要想哭,還是有淚。


  這讓洪衍武不由心裡一軟,剛點著的火星子又被熄滅了。


  他很沒原則地放緩了語氣,甚至是有點哀求地說,「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但男人的溫柔也是對女人的良藥,或許是這次悲屈的語氣打動了「糖心兒」,她終於開始說話了。


  「為什麼?這還用我說嗎?我是個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我不配再嫁給你了,你不應該再來找我……」


  儘管有所準備,可「糖心兒」哽咽的聲音還是讓洪衍武的血湧上了頭。他看不了「糖心兒」這樣的傷心樣子,簡直太讓人心疼了。


  「放屁!這是你自己胡說八道!我告訴你,我根本不在乎!你別為這個看輕了自己,你在我心裡還和以前一樣,明不明白!」


  可「糖心兒」卻又說,「你別騙自己了,你是那麼喜歡孩子!算了,小武,你的話真讓我感動!我知道你是有良心的,總算我們沒白好一場。可……可你的家裡人是不會讓我們在一起的。你就當成不認識我吧。天下還有那麼多女孩子,你去喜歡她們去吧。我們好聚好散,我不怪你……」


  這些話幾句話明顯是「糖心兒」帶這情緒故意這麼說的,可雖然說的硬氣,但「我不怪你」四個字剛一出口,她的淚水就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徹底地痛哭起來。


  毫無疑問,女人對男人最致命的溫柔武器就是眼淚。


  女人的梨花帶雨,我見猶憐,通常都會激起陌生男人的保護欲。就更別說真心真意愛著「糖心兒」的洪衍武了。


  在這一瞬間,他心裡的某一處開始炸裂。生疼!

  他站在這裡,真切地體驗到了「糖心兒」心裡的冰天雪地。更為了自己沒能跟著她去見壽敬方,沒能在她離開洪家老宅時相伴而後悔。


  於是他慌亂了,手腳無措了,忙不迭地緊著的勸慰起來。


  「哎喲,你犯什麼糊塗啊,你怎麼這麼容易放棄自己呢!我是喜歡孩子,可問題是得先有你!要沒有你在,不是咱們倆的孩子,那孩子還有什麼意義?」


  「另外,我家裡人你也別擔心,他們都很善良,也講道理。我相信要不了多少時間,他們就會理解的。照樣對你親親熱熱,不,對你會更好……」


  「你別哭了行不行。你這聽風就是雨的!別人說你不能生就不能生啊?是,我表叔是醫術高超。可他又不是婦科大夫。再說萬事沒有絕對的,華醫不行還有西醫呢?國內不行,還有國外呢?咱什麼都缺就不缺錢,我就不信走遍天下治不好這點病!何況醫學還在發展,過幾年這保準兒就不算什麼病了。你相信我……」


  可越描越黑,他越急,「糖心兒」還哭得就越凶。任他絞盡腦汁想著一切說詞,也是毫無用處,反倒事與願違,越加糟糕了。


  其實這就是洪衍武前世缺乏感情經歷的不足之處了。他想的是,「糖心兒」是他窮盡一生要保護的女人,他要盡一切所能,不讓她掉一滴眼淚。


  但這個願望美好卻不現實。因為真正成熟的男人都應該知道,要想不讓女人哭,簡直比斗轉星移還難。


  女人這種感性動物在情緒的神經上特別發達,她可以無端為了某一個觸動心弦的細節而感動。比如說為一隻流浪貓傷心半天,也可以對著玫瑰花憑空落淚。


  而女人的心不但脆弱敏感,還是成體系的。一旦哭泣開始,她便會由點及面,觸動全身的神經,讓所有傷心的,委屈的,遺憾的往事湧現腦海。


  其實真的很難說,到底女人是因為悲傷而哭泣,還是因為哭泣而悲傷。


  具體到「糖心兒」身上,更是這樣。


  像她這樣感情受了極大刺激,在心理上已經有相當危機感的女人。本身就有充分的理由值得大哭一場。


  何況哭泣時產生悲傷感受,也會進一步使得她產生一種情感上的聯想,想起許多以往的傷心回憶來。


  這樣,巨大的悲傷會不斷地湧上她的心頭,起到情緒累積和放大的效果,便讓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哭得一塌糊塗了。


  說白了,這時候的她,誰要想妄圖阻止她的眼淚都是徒勞無功。就是愛把紅褲衩外穿,能拯救世界的超人來了也一樣。任何人充好人都會自討沒趣。


  但也並不是一點好處也沒有,其實哭也是一種無形的鎮定劑。在她痛快地發泄之後,自然而然就心平氣和了。


  而心一旦平靜下來,自然就會有思考的時候,繼而在多數情況下,她內心的自責將會以行動來彌補。


  所以理智的辦法是,洪衍武應該暫停。要說的話等「糖心兒」先哭痛快了再說。


  其實等到情緒發泄,心理平衡之後,她就會很容易洗耳恭聽,好話歹話都能聽得進去。


  只是可惜就可惜在,前世的洪衍武對待哭泣的女人,方式相當粗暴。


  要麼是滿心愉悅地讓人家哭得更厲害,以眼淚助興。要麼就是厭棄地一腳踹開,甩手扔一把錢走人。


  這全看他自己心情而定,因為對他來說,包括曾經的前妻方婷在內,所有女人無非都是標著價簽兒的商品罷了,還沒有一個女人像「糖心兒」這樣得到過他的真情。


  而這點雖然可圈可點,但恰恰洪衍武卻又是極其缺乏經驗的,絲毫也不懂得如何正確應對這種場面的。於是幾乎完全是自說自話,快要把吐沫耗乾的洪衍武不耐煩了。犯錯也就在所難免。


  被「糖心兒」的無動於衷折磨得暴躁不堪,洪衍武像只抓不住獵物的食肉動物一樣在屋裡走來走去。最後終於忍不住起急,咆哮了一嗓子。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都跟你說到這份兒上了,你還不信我?你他媽是不是非要讓我跪下求你啊?你到底想怎麼樣?你說!」


  這句話讓「糖心兒」頓時渾身顫抖起來。


  說實話,在心裡她已經千遍萬遍地愛過洪衍武了,然而現實帶給她的自卑,又讓她不敢接受洪衍武伸向她的手。


  她生怕這是一場幻境,一場美夢,因為是夢是幻總有醒來的一天。她怕真有那麼一天,洪衍武想要離開她的時候,她就再也受不了一個人的日子了。


  而從骨子裡來說,她其實還有一種與自卑截然相反的東西,那就是她過強的自尊心。


  她從小受到「阿狗姐」的教育就是,男人是靠不住的,女人得靠自己。所以她要做最美,最富有,最有手腕的女人。


  她從沒有想過要做任何一個人的附庸,也不甘心做任何人附庸。


  而恰恰洪衍武這句過於激動的話,讓她忽然產生了一種不好的感受。她認為洪衍武是在憐憫她,才會這麼粗暴的對她吼。


  她簡直不能想象,如果以後兩個人的關係要不再對等,那麼她渴望的幸福還會再有嗎?


  於是乎她也說了狠話。「我想怎麼樣?我想讓你走!我求求你別再纏著我!硬賴在這裡了!我們已經完了!你還不明白嗎?」


  這種絕情的回答真是洪衍武沒能想到的。他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直到他又望了一眼房頂,吸口氣,才面色嚴肅地說,「你是來真的嗎?我問你最後一遍,如果你說是,我拔腿就走,絕不耽誤你一秒鐘。」


  可這種時刻,對兩個人來說,情緒就像已經離開了弓弦的箭,已經註定,誰都做不到不痛心和猶豫不決。


  就這樣,在「糖心兒」咬著牙說了「是」字之後,洪衍武黯然神傷地走了。


  在離開小院兒一刻,他非常的傷心,認為自己不被信任,一切的努力全是白饒,愛也是白愛。


  而「糖心兒」呢,逞強做出如此強硬的姿態卻是與自己的心完全相違背的。沒多會兒就哭得更凶了。這次簡直是死去活來。因為她感受到了一種對感情的徹底絕望和痛快。


  但更糟的事兒還在後面呢,就在大約一個小時之後,等她徹底哭夠了,把身上的精力都耗盡了的時候,就像前面說過的那樣,她的情緒開始恢復了,人開始變得冷靜起來。


  她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想、反省,也開始發現自己的衝動和逞強。更想起了洪衍武做出努力和往昔的種種好處。


  但可惜,此刻洪衍武已經帶著失落不知去向。而她又不能去他家裡找他,完全無可挽回了。


  不可避免的,又是一種深深的後悔襲來。這次她的心裡疼得就像在流血……


  如果此時照這個情況來看,這段感情應該算是毀在兩個人,各自對感情不成熟的處理方式上了。已經成為了一場讓各自痛惜的遺憾。


  但好就好在洪衍武這個人身上,擁有這個時代大多數男性都不具備的優點——臉皮厚。


  這種特質雖然說起來不太體面,或許還有點猥瑣。但不可否認,無論在商場還是情場,甚至是各個領域裡,某些關鍵時刻,這種本事都擁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起到一種扭轉乾坤的作用。


  那成功的三要素不就是這麼來的么?

  這次也不例外。就在「糖心兒」心如死灰之際。院門兒開了,走進來的正是讓她已經開始想念的洪衍武。


  他手裡拿著些東西,走進院兒來還有幾分心虛,張頭張腦想看看卧室里的動靜。


  可這全都是瞎擔心,一切早已經是水到渠成了。


  「糖心兒」很快地出現在了房門前,只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小武——」,就像飛一樣猛地撲進他的懷裡,緊緊抱住了他。


  洪衍武開始還很有些驚訝,他想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很快他就釋然了,扔了手裡的東西,同樣把「糖心兒」抱得緊緊。


  「你怎麼回來了?我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


  「怎麼會!就為了吵兩句嘴?你也太小瞧我了。誰還不知道你們女的就愛口是心非啊?嘴裡說讓我走,其實是不讓走……」


  「你……討厭!厚臉皮……」


  「我是厚臉皮。怎麼了?你怎麼趕我,我都不走!」


  「說得好聽,你明明就已經走了……」


  「我是去買菜。今天可是七夕啊,你還沒吃東西呢……哎喲,壞了壞了,雞蛋全讓我扔地上了,你先放開我,我收拾收拾……」


  「不!就不放,你別動……」


  「糖心兒」小孩兒一樣撒著嬌,把頭緊偎在洪衍武的懷裡。


  而洪衍武也發現她的眼淚又弄濕了他的前胸。


  這次,他沒有再試圖制止她的哭泣,因為此時,他也有了一種要流淚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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