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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9章 亂麻

  洪衍武真的激動了。為探聽究竟,趕緊原原本本把家裡這段往事對「糖心兒」做了個簡略的交代。


  他說自己有個三叔,17歲就離家去抗日,再沒有回來過。唯一和家裡有過的聯繫,只在結婚的時候偷偷摸摸給家裡送過一封信和一張新婚合影。


  可親情是不會以分離割斷的。家裡人沒了,就得找。


  他的祖父一直沒等到三叔回來,到臨終前還惦念著這個兒子,就把這件事託付給了他的父親。


  而他的父親後來經多方打探,才好不容易查到,他的三叔曾以「陸先生」的名義,帶著妻子、女兒住在滬海的法租界里。


  只可惜還是沒見著面,因為在1945年日本投降的前夕,三叔全家神秘地搬離了這裡,不知所蹤了。


  本來,他的父親是還想要繼續追查下去的。但後來打起了內戰,社會動蕩,根本無法尋找。


  解放后呢,「運動」又一個接一個。家裡人也吃不準三叔是紅還是黑,就不敢再聲張了。


  但說一千道一萬,這件事終究成了父親的一個心病。至今即使已經意識到人恐怕永遠都回不來了,也仍想弄明白三叔最後的下落。


  而他,正是剛剛才看過父親冒著風險從「運動」中一直保存下來的那張照片。才會覺得照片上和「阿狗姐」坐在一起的人就是他的三叔。


  如今「糖心兒」又說照片上的人姓陸,和他了解的情況相符,這就有些奇妙了。反倒更能說明他的三叔和照片上的就是一個人。


  所以他希望「糖心兒」能把她了解的的情況告訴他,以了卻一個家族幾代人幾十年的惦念。


  這些話說得很悲壯,就連洪衍自己,也被自己的描述感動了。


  「糖心兒」是個女孩子,眼瞅著又要進洪家門做兒媳婦,自然不會無動於衷。


  於是在仔細回憶之後,她便告訴洪衍武一些想起來信息。說如果照片上的這個人真是他三叔的話,那麼他的三叔真的把「阿狗姐」的心傷狠了。


  因為這個人不但隱瞞了已經成家的事實。而且接近「阿狗姐」,討好她,甚至許諾要娶她,都只是為了利用她去偷一個軍統要員的公事包。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阿狗姐」在無意間發現要下手的目標的真實身份,很及時地收了手。


  而這個人全程一直都在暗中監視,見目的沒達到,又暴露了他地下黨的身份,連一句話都沒留,就徹底消失了。


  之後「阿狗姐」徹底查明了一切,她十分確信,從始至終,這個人對她不過是帶有目的性的刻意欺騙罷了,就連一點真心付出也沒有過!

  都是為了他的黨,為了他的主義……


  聽到這裡,洪衍武腦袋裡驟然一亮,就像心裡有一支蠟燭被點燃了。


  只是這根蠟燭雖然努力地要照亮一片混沌的霧,但因為光亮太過微弱,卻偏偏又不容易。


  而他哪怕再繼續追問,讓「糖心兒」回憶,也就只是這麼多了,再無其他相關細情。


  因為實際上,在「糖心兒「的記憶里,「阿狗姐」對這段人生經歷幾乎是閉口不談的。連「寶姨」都是只是見過照片上的人,而不知內情。


  她是在親眼看著「阿狗姐」把照片扔進箱子里時,才「逮了」這麼兩耳朵。


  其實「阿狗姐」之所以對能她提及,更多的目的,還是想以親身經歷做警示,教育她永遠不要相信男人。並讓她明白,對男人來說,事業和功利才是一切,而感情只不過是陪襯品,是最容易犧牲掉的。


  她何曾想到還有這麼一天,居然這件偶然得知的舊事,會和自己未來的婆家發生如此緊密的聯繫?


  於是事情到這一步就又卡殼了。「陸先生」的下落仍舊沒有確切的結果。


  而在洪衍武的強烈要求下「糖心兒」還能做的,也就只能帶著他從另一間東廂房存放的雜物里,尋出兩本落滿灰塵的黑皮影集來,試圖從「阿狗姐」過去的照片中尋找一些蛛絲馬跡罷了。


  只是可惜,翻看完全部照片,他們仍舊一無所獲。


  從像冊裡面,只能看出「阿狗姐」的人生很確實精彩。充分展現了民國時期,一個美麗滬海女人的萬千風情。


  且不說那些衣著華麗,首飾璀璨的半身照、側身照、定妝小照,和遊戲性質的男裝照、戲裝照、墨鏡照,已經足以說明其生活的富足和快樂。


  而且大量的出遊照中,滬海外灘的沙遜大廈、華懋飯店(現稱和平飯店)、滬海外灘公園(現稱黃埔公園)、虹口公園(現稱魯迅公園)兆豐公園(現稱中山公園),莫里哀路(現稱香山路),極司菲爾路(現稱萬杭渡路)的花園洋房。


  又或是舊時的聞名遠東三大賭場,跑馬廳,跑狗場,回力球場。也全都成為了陪襯「阿狗姐」美麗靚影,體現她恣意享樂的背景。


  要不是洪衍武知道「阿狗姐」的底細,恐怕光看照片,還真會把她當成什麼滬海的貴婦名媛呢。


  但偏偏最關鍵的一點,卻是讓人相當無奈和遺憾的。


  那就是這些照片基本屬於「阿狗姐」個人照。與他人的合影很少很少。不但身邊沒有一個男性,偶爾發現一兩張,那也是她與「寶姨」的合影。


  為此,洪衍武很失望地問「糖心兒」。


  「你師父的照片都在這兒了嗎?怎麼沒見什麼合影啊?是不是都給燒了?」


  「怎麼會?都在這裡了,要燒的話,連這些也不會留。」


  「糖心兒」繼而撫摩著影集的黑皮封面,為之感嘆。


  「其實這很正常。我們『錦線』一門都是女流,從事的又是這個行當,自然最重防範。你想過沒有,我師父要真是隨隨便便和任何人拍照,那些照片一旦落在青幫、巡捕和特殊機構的手裡,那將是個什麼情景?恐怕『錦線』一門立刻就要土崩瓦解,我師父做過什麼都會被人查個底兒掉。」


  「所以我師父平日里就是獨來獨往,哪怕連手下的姐們都盡量不見,就更別說合影了。防得就是一條線兒被人查到底。這樣真出了事兒,還能守望相助,想辦法把人弄出來。」


  「至於對男人,我師父更來向來都是當成獵物的。能被你三叔騙這麼一場,真是絕無僅有。我至今都覺著匪夷所思。其實對我師父和你三叔之間,到底有著怎樣的經歷?你三叔是怎麼獲得我師父好感的?他們怎樣認識的?怎樣相處的?我比你還好奇……」


  太平花的味道充盈在屋裡,就像人的鬱悶一樣化解不開,揮之不去。


  他們的尋找徹底地停滯了。據如同一團亂麻一樣,找不出任何頭緒。大約這團麻在初始,就被命運之手將頭和尾牢牢地打了個死結,故意讓人難以擇出了。故意要看他們的笑話。


  要說洪衍武此時的心情,那更是極其複雜的。


  他想的是三叔的往事,對他而言原本以為只是個故事,根本於幾無關。當時答應父親要幫忙找這個叔叔,也只是單純為了寬慰老家兒的心。


  哪知道最後,就在洪家的所有人對尋找已經接近失望,就要劃上句號的時候。進一步的進展竟然輪到了自己來發現,來認證。


  可偏偏這些讓你發現的東西,又只能拼湊出不多的片段。天知道水落石出的大結局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現在想,冥冥之中也許真有一雙手在操縱著世界上的萬千,就像故意與人作對似的。逼著活在這世上的每一個人無法稍有停止地去哭、去笑、哀愁、憂傷、相思、牽挂……


  人真的不能不相信這個。


  因為只要仔細地想一想,三叔更名改姓的事兒,簡直就跟唱《四郎探母》一樣。


  楊延輝改名木易,娶代戰公主,在番營一十五載。他的三叔則是以「陸」代「洪」,一直潛伏在滬海搞地下工作。


  而且在那個攝影技術有限,照片大多模糊不清的年代,行蹤隱秘三叔居然能和向來不與人合影的「阿狗姐」坐在一起,被如此清晰地拍攝下來,同樣是一種難以置信的概率。


  更何況還一直被保存在這麼個地方。還偏偏被剛看過三叔照片,記憶猶新的他給發現了。這一切的一切,真的也只有「奇迹」二字可以評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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