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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鉤子

  談完這個話題,王蘊琳一下也被勾起了興緻。


  她就讓洪衍武和陳力泉都從屋裡出來,指著房檐下問他們。


  「我再考考你們,知道這玩意兒是幹什麼用的嗎?」


  這小哥兒倆就順著王蘊琳手指的方向看。


  這才發現,房檐下面,居然有一溜兒生鏽的鐵鉤子。而且不但每隔半米就有那麼一個,一眼望去,似乎每間房下面都有,連綿不絕地排列在那兒。


  還真沒人知道,甚至他們就從未注意過。倆人不由面面相覷。


  「老大,你總還記得吧?」


  王蘊琳又笑著問大兒子,她的意思很明白,洪衍爭可是一直跟他們住到十幾歲呢。


  果然,洪衍爭想了想,真說出了答案。「我記著好像是掛燈籠用的……」


  「掛燈籠?」


  「這麼多!」


  洪衍武和陳力泉聽聞都詫異極了,情不自禁大叫。


  其實真不怪他們這個反應,因為這個院落里所有房檐下要都掛上,那至少得上百個啊。有誰家這麼點燈籠的?


  「你還不信?真是少見多怪!那你來給我解釋解釋,這鉤子都是幹什麼用的?」


  老大能得著機會臊洪衍武,當然不會放過。一句話就噎得洪衍武磕巴了。


  「不是……這個……明明沒這個必要嘛……」


  洪衍武急著想弄明白,他也懶得跟大哥掰斥了,還是轉頭問媽。


  「媽,大哥就是故意賣關子,有話不會好好說。我還是問您吧。這到底怎麼回事啊?咱家過去,橫不能真的天天點這麼多燈籠吧?好看是好看,可把院兒里照這麼亮有什麼用啊?再說後面還有不少院兒呢。多少錢也禁不住這麼造啊。它也容易失火啊……」


  「你倒真挺明白的!」王蘊琳「噗嗤」一下,被兒子給逗樂了,跟著才揭露了謎底。


  敢情當年洪家確實不是天天這麼掛燈籠,也不是哪個院兒都掛。


  事實上,除了「上元節」、「中元節」、「下元節」以外,洪家人只有每逢喜慶、做壽之日,又或家裡來了親朋好友,才在這個二進院里擺宴請客時掛這麼多燈籠。


  而且還要特別說明的一點是,掛的也不是普通的燈籠。其實是字謎燈籠。


  要知道,雖然今天,猜謎的娛樂方式已經並不多見了。但在過去,特別是清代,猜謎可是上流社會藉以會友的一種活動,而且相當活躍。


  像《紅樓夢》有關於謎語部分就寫了兩段。一是薛寶琴的十首懷古詩,二是榮寧兩府上元節猜燈謎。


  又《品花寶鑒》里記載著,「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猜「倆」字。


  以上這些都可以看出清代謎語的盛行,表明了當年謎語是貴族日常娛樂消遣品的社會情況。


  而到了民國初年,這種娛樂方式由上及下擴散到民間,京城普通民眾方面猜燈謎活動也繁盛起來,於是季節性的猜謎活動開始出現。


  所謂季節性活動,即是在長夏至秋涼這一段暑季里。住戶中的知識分子,在每日或定期日的傍晚上燈時候,會選擇附近街巷適宜地點,懸挂「壁燈」。


  壁燈一般用半透明紙糊於橫式長方型木框表面,中燃蠟燭,也有用小煤油燈的。事先要將預備的謎條,貼在其上。


  這樣便可供附近及過往喜好的人,圍觀而猜,藉以忘暑。夜深即散,叫做「打燈虎」。


  當時不少的人,如遇有對心思的壁燈,往往會不惜遠道群約而往。射中謎條既多,窘迫懸者窮於應付,以資笑樂。因此還有了「打虎隊」之別稱。


  而要從根兒上論呢,「打燈虎」和「打虎隊」兩者,大概都是取材於《史記》李廣在北平射虎的故事。


  前人還有詠這一活動情況的竹枝詞,頗為逼真。


  詞雲,「處處商燈萬象開,談龍射虎亦奇才。斯文扇盪無停歇,歲月須愁風雨來。」


  而在這蔚然成風、眾人皆樂期間,甚至還出現了兩個高級的謎壇組織和相關定期刊物


  那兩個「謎社」,一個叫「菊社」,是北城辛寺衚衕的畫家李菊儕主辦的。另一個叫「惜紅」,是宣外南半截衚衕的韓紹蘅主辦的。


  他們標榜的都是「以文會友」,會定期邀請各界的知名人士在本人住宅聚會宴飲猜謎。


  而《春聲》、《秋影》、《國華》、《雲龍霧豹》、《神州菁華錄》,便是當時最流行的介紹古今謎格的書報。


  所以說到這裡也就知道,洪家在自己家宅院里懸挂燈火,藉此猜謎取樂,在當年其實是一件很正常、很普通的事兒。


  實打實的說,這也比打麻將、叫堂會更有意思。家人參與度既高,也不庸俗,全家老小都能樂趣盎然。


  只不過以他們家的財力,舉辦的規格確實是高了一些。


  通常情形下,每打這麼一次「燈虎」。這個院兒里要懸挂的燈籠大約三百餘盞,不但是屋檐,就連游廊也要包括在內的。


  而掛的滿懸謎條的燈籠,種類也很多。既有製作巧妙的高麗紙燈籠,也有玻璃燈和琉璃燈,甚至還有高價買來的從宮裡流出的宮燈,統統都是常人家難得一見的高級貨。


  至於獎品,平日里不外筆墨紙硯這文房四寶。亦有特獎,那就是洪家家主做壽之日和「上元節」、「中元節」、「下元節」,便得改發大洋錢或是綾羅綢緞了。


  另外,宴飲完畢,通常還有個保留節目——放「盒子花」。


  如今已經絕跡的「盒子花」,是當年製作精妙的大型煙花,放的過程也就要複雜得多。


  先得架起架子,六角形的大盒子要一層一層地碼上去,第一層是禮花,第二層是花炮,第三層是人物。


  然後再把架子掛起來。最後一旦點燃,一層層煙花便會飛上天空,使得滿園滿院呈現飛火流星、五彩繽紛的情景……


  隨著王蘊琳鮮活地描述著那些舊事,似乎所有人眼前都看倒了昔年洪家賓客如雲,指燈嬉笑的盛況。


  不但洪衍武和陳力泉都聽入了神。洪祿承和洪衍爭父子更是陷入了一種似夢似幻的回憶里。


  這座數百年的庭院,委實容納了太多的歡樂和辛酸,太多的浮躁和沉重。太多的記憶、太久的歲月、太多割捨不下的情感。


  也許這個院落已經頹廢,也許這個院落已經風華不再,也許這個院落曾經的光彩,被淹沒在了由不同的年份、四下搭蓋了的小房、雜物窩棚、接出的廊子後面……


  但這就像每個人都曾年輕,有的人也曾用有過絕代風華。歲月雖已不再,感情卻怎能輕易流走?


  儘管連他們自己都似乎遺忘了,淡漠了。但只要再回到這裡,再看上那麼一眼,那些沉落於磚頭瓦塊中記憶的絲絲縷縷便會不可抑制地冒出來,重新把他們的心揪緊。


  這就叫家!這才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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