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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 一意孤行

  敢情這件事,難就難在壽敬方的身份上了。


  由於他根本就連個行醫的資格都沒有,只是「人民藥店」的一個抓藥師傅。穆迪根本無法相信他的醫術。


  在她的眼裡,甚至已經先入為主,有一大半把壽敬方當成了迷惑兒子的江湖郎中了。


  何況即使事實不是如此,也還有許多其他人情世故方面需要她顧忌。


  比如說,這件事要不要告知楊衛帆的五個哥哥姐姐?

  他們作為楊耀華的子女是有知情權的。而想必他們知道這件事,也絕不會同意的。


  甚至別說他們,恐怕就連楊耀華的秘書韓山那兒,她也解釋不通。


  其實這件事,如果被人當成笑話那還是好的。要被五個子女說她居心不良,另有所圖呢?她又該如何自處?


  他們可正巴不得捏著她的把柄,好爭奪那兩萬塊補發工資呢!

  不,不行!這就是件費力不討好的事兒!


  那麼多大醫院的名醫都沒有辦法,楊耀華靠一個野郎中獲救的幾率太小了。而她根本付不起這個責任,更不能落人口實,背這個黑鍋。


  對,不能冒這個風險!她需要那兩萬塊錢來保證她和兒子的未來……


  正是基於這些理由,考慮老半天,穆迪最後反倒是黯然地搖搖頭,完全否定了楊衛帆的請求。


  可楊衛帆又怎麼能理解呢?


  他就鍥而不捨地繼續來懇求母親,再三保證壽敬方是有真本事的人。還說什麼哪怕有一線希望也總要試試。哪怕死馬當成活馬醫,也比束手無策的要強。


  穆迪被纏得沒有辦法了,便不得不跟楊衛帆透露了一點心聲。


  但正是這些實話,把心理單純、一腔熱血的楊衛帆打擊倒了。


  他壓根沒想到母親也有這麼市儈、這麼功利的一面。


  在他心裡,他的母親是最親切、最善良的女人。怎麼也會為了顧忌這些世俗的東西,就放棄去嘗試挽救父親的性命呢?

  震驚加激動,楊衛帆的情緒不免有些失控了。


  他口不擇言地說,「媽,一直以來,外人和我的哥哥姐姐們,沒少詬病您是有所圖才會嫁給爸的。但我從不相信,我認為您們是有真感情的,年齡差距不是問題。可今天我真懷疑這一點了。這麼說吧,您要哪怕對爸有一點感情,也不能忍心看著他等死。那兩萬塊錢就這麼重要嗎?給他們不就行了!我……我有錢,我能養活您……」


  話到這兒就沒法繼續了。楊衛帆的臉上立刻挨了響亮的一記耳光。


  而他的母親打了他之後也沒好到哪兒去,完全失控地痛哭起來。


  生活呀,就是喜歡刻意地去折磨人。


  就像這對母子倆,他們都有自己的委屈,都有自己的傷感,也都同樣把對方當成自己最親近、最重要的人。


  可是他們卻偏偏沒法溝通,沒法互相理解……


  這件事沒法再談了。但就和穆迪固執己見一樣,楊衛帆的性情中也有著和他的母親相同的執拗、任性。


  他並沒有就此放棄,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后,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


  他要私自把壽敬方請到醫院的病房給他的父親診病,哪怕任何人阻止也沒用。不惜一切代價和手段,他也要辦成此事。


  這倒不是因為他與那幾個哥哥姐姐一樣,生怕父親的離世會讓他失去生活里現有的一切。


  而僅僅是因為楊耀華是他的父親,他是楊耀華的親生兒子!


  這種天生血緣關係把他和父親緊緊聯繫在了一起。他實在不知世界上還有什麼關係比這種連接更加重要。


  在他看來,既然身為人子,他就必須盡一個兒子的義務。如果不試過所有的辦法來挽救父親的生命,他將會永遠於心難安、追悔莫及的!


  時間一晃,就到了1978年12月22日。


  這一天既是周四,也是冬至,更是楊衛帆計劃好的行動之時。


  因為每周四的下午一點半之後,他的母親和那些有空來探視父親的哥哥、姐姐照例都會在父親秘書韓山的陪同下,去神經內科的主任辦公室,聽專家組彙報最新的治療情況。


  只有這一個來小時,他父親病房裡的人最少。他們遭遇的阻力也最少。


  於是就在這一天的午後,楊衛帆開著吉普車,把完全被蒙在鼓裡的壽敬方和洪衍武送到了「參零幺」醫院。


  他幾乎是掐著一點四十五的時間點,把他們領進了有警衛員守衛的特護病房。


  果然,病房裡除了昏睡中的楊耀華以外,房間內就只有一個大夫和值班護士。


  楊衛帆見狀暗自鬆了口氣,便再不耽擱時間,馬上請壽敬方開始診治。


  壽敬方倒是不慌不忙,保持著風淡雲清的慣常姿態。


  他先給楊耀華號了一下脈。然後又翻起病人的眼皮驗看來一下,隨後他只問了屋裡那個大夫和護士一件事,那就是病人現在自己還能吞咽東西不能?


  從護士的口中一得到肯定的回復,壽敬方便再無疑慮,馬上讓洪衍武把他的紫檀木小藥箱放在桌上。他自己隨後從口袋裡拿出一把黃銅的小鑰匙,準備開鎖行診了。


  這也是中醫的老規矩,藥箱永遠得鎖上,只有行診之前才能現打開。因為藥箱里的東西既能救人也能殺人。


  但就在這時,那個大夫也是徹底看明白了。


  他立刻意識這事兒蘊含著巨大的風險,思想中的警惕性促使他馬上進行干預。


  他不但盤問起壽敬方的來歷來。還問這件事,到底穆團長,楊參謀長(楊衛國)知道不知道?

  沒想到壽敬方還沒答話,楊衛帆已經先出頭跟他杠上了。


  一句話沒解釋,倒是頗有點蠻橫地說,「楊耀華可是我爸,我請大夫給他治病,還得通過你不成?這沒你的事兒,甭多管閑事。」說完,就催促壽敬方繼續診療。


  但楊衛帆持這種態度,情形也就更明朗了。


  別說那大夫已經能確定這裡面的事兒不對,壽敬方同樣猶豫著停了手。就連洪衍武也湊過來詢問。


  「楊子,到底怎麼回事?這麼大的事兒,你不會沒打招呼吧?」


  事已至此,楊衛帆便不得不挑破窗戶紙了,很痛快地承認自己是自作主張。但他同樣表示,願意承擔所有的責任,話說得挺爺們。


  「你們放心,你們只是負責給我父親治病。哪怕這件事出再大漏子,也有我來擔著呢。無論誰問,我都會跟他們說清楚了,保證丁點不關你們的事兒,成么?」


  只是話雖如此,他還是有點一廂情願了。楊耀華的官位在那兒擺著呢,各方各面,牽扯的麻煩大了。


  何況壽敬方如今根本就沒有行醫資格呀。就憑他這麼白齒紅唇一說,怎麼能這麼輕易放下思想的擔子?

  所以壽敬方沉吟半天也只是皺著眉,實在難以答應。


  洪衍武在一旁看著也是乾沒轍。


  其實他倒是有心幫楊衛帆說話,因為當初洪祿承身染沉痾之時,他的心情和楊衛帆絕對類似,他最能體諒一個兒子有多麼想救自己的父親。


  但是壽敬方幫忙是情分,不幫忙是本分,這次能來就已經夠意思了。他又哪兒能逼迫表叔硬往自己身上惹這筆糊塗賬呢?


  就這樣,事情就僵在這兒了。而且這麼一耗時間,那屋裡的大夫和護士可就藉機都溜出去了。


  這下楊衛帆可不能不著急了。他知道,至少那穿白大褂的「四眼兒」肯定會當漢奸報信去,再耽擱肯定什麼都完了。


  於是當機立斷,他馬上就跪下了。嘴裡直說,「老爺子,這事瞞您是我不對。可我也是沒其他辦法了,您是我父親最後的一線生機了。我總不能看著我爸爸等死啊?請您一定體諒我,我求您幫幫我……」


  這一舉動實在出乎壽敬方的意料,那份懇切的真情流露,也確實讓人感動。


  壽敬方打量了楊衛帆一會兒,索性徹底實話實說。


  「我也不瞞你。今天來看,你父親的病確實太重了,而且很危險。我唯一的辦法也只有一丸古方丹藥了。這丹藥是乾隆朝御藥房的留存,當年曾用來治療孝和睿皇太后的中風症,具有服下立愈的良效,如今世上僅餘一顆。不過正因為時間太久遠,藥效還能否保持就很難說了。服下或許能痊癒,或許能好一半,或許壓根沒效果。聽明白了吧?你要非讓我治,我能做的,也就是行針刺激你父親的氣脈,盡量促進藥效吸收。反正是一鎚子的買賣。成不成的,還得全憑你父親自己的造化。可這件事的後果……」


  楊衛帆一字不落全都聽個清楚,他還真有點決斷勁兒,關鍵時刻一咬牙,居然掏出來槍來,直接頂在了自己太陽穴上。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立刻讓洪衍武和壽敬方都不禁面上為之變色。


  可他們還沒說話,楊衛帆就固執地做了最終表態。


  「老爺子,就憑您這份風儀,就憑您不圖名不為利,我就知道您是個古道熱腸,一心為病人著想的好大夫。說真的,哪怕只有一分的可能性,我都不能不試。何況您還把話說得這麼明白呢?這麼說吧,只要您肯施手相救,我一輩子都沒齒難忘。只會念您的好兒,絕無半分埋怨的!您放心,這件事我保證牽扯不到您。因為這是我用自己的性命相逼,用槍來強迫您的……」


  決絕,果斷,毫無遲疑。而且身上居然能帶著這種傢伙,也證明了他是早有準備的。


  事兒到這份兒上,壽敬方終於點了頭。


  「唉,我現在是徹底相信,你能幹得出劫持漁船的事兒來了。好吧,別的不沖,就沖你這麼信我。別的不看,就看在你這份孝心上。誰讓我也是有兒子的人呢?那我就姑且試一試吧……」


  說完,他就繼續打開藥箱,把要用的東西一樣一樣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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