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歸來
1978年10月9日,和「海碰子」們一起歡度完「國慶」的洪衍武、陳力泉和「糖心兒」,終於又回到了京城。
這次濱城之行,他們一共在那兒待了得有小一個月。
要說還真是沒白去。不但該見的人都見著了,帶回來滿滿騰騰兩麻袋大伙兒送的高檔海貨。他們也真是玩兒痛快了。
其實從喝完了「蝦爬子」的喜酒之後,洪衍武、陳力泉和「糖心兒」就沒閑著過。
先是把「老刀魚」老兩口送回家去,在「蛤蠣村」住了兩天。然後就便搭了村裡的船,又去「蛇島」待了兩天。
這次再去故地重遊當然就不一樣了。
洪衍武和陳力泉再沒有半點心理負擔,玩得好不痛快。
下海「戧鮑魚」,拿魚槍獵「黑魚」,看海鷗,堆沙堡……
他們還給「糖心兒」講「蛇島」的傳說,給她指著看他們殺「挫虎龍」的海域。
「糖心兒」對他們如何崇拜,對島上的蛇如何害怕先放在一邊不說。那舊日的一幕幕在小哥兒倆心中這麼一過,卻是讓這兄弟倆在唏噓之餘,感情又增進了不少。
確實,人生有時候也是需要回味的。有的東西記得越深,越有好處。
而當他們再回濱城,那就是跟「海碰子」們一起過「十一」了。
吃了兩天請之後,洪衍武他們仨不好總打擾大家,就自己開始了濱城游。
活動範圍主要集中在那些具有明顯日俄風情的街區,還有濱城最秀美的南山風景區。
他們甚至還憑著謝經理的門路,在濱城最有名的「紅旗招待所」(「運動」中用名,既今日之「南山賓館」)租了個別墅住了一個星期。
那可是濱城最高級別的招待所了,接待過不少國家領導人。當年「太子」去朝鮮前也在這裡住過。
裡面根本就不是一間間的房間,全是二層、三層的小洋樓,還有一座四百平方米的俱樂部。
這個俱樂部有餐廳,有舞廳,還有個小電影院,設備相當豪華,功能也很完善,可見當年的領導幹部也是很會享受的。
所以說白了,這段日子他們要多美有多美,每天輕輕鬆鬆,除了吃飽喝足就是玩。
特別是對突破了最後一層關係的洪衍武和「糖心兒」來說,簡直就跟度蜜月一樣。
每天白天,他們倆不是在花園裡摘果子,就是跑到南山公園裡看楓葉,要不就到明澤湖去釣魚。到了晚上,除了去俱樂部里消遣消遣,洪衍武也難免會溜到「糖心兒」的房裡去乾乾「壞事」。
這不能怪他們太忘乎所以,不知檢點。
因為正是最濃情蜜意的時候,在他們眼中只有對方。他們愛呀愛,愛死了,他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該怎麼表達自己對愛人的感情。
這一點也體現出陳力泉的厚道來了。
明明他的「火燒身」對一切舉動都了如指掌,但他卻能做到不動聲色地裝作不知。一點沒給洪衍武和「糖心兒」造成半點尷尬。
總之,濱城之行十分美好,他們三個人,最後是帶著意猶未盡的感受和「海碰子」們的深情厚誼踏上歸途的。
到這時候,洪衍武和「糖心兒」之間,可以說也就差那一張紙,和真正的兩口子也不差什麼了。陳力泉則在心裡默默為他們高興。
當然,這所有一切終止於踏上京城的土地。到了家沒多久,他們的好心情就都消失殆盡了。
因為不但洪衍武很快就發現自己的老窩進了賊,有人把他的老底兒給卷了。
第二天,「小媳婦兒」和「小雷子」也把這段時間裡他們接連失利,被一個神出鬼沒的賊偷走了好幾千票款的事兒說了。
這個啞巴虧吃得可真不小!是一千個沒想到的噩耗,一萬個沒想到的無妄之災啊!
要不說命運無常,人不能太得瑟呢。往往就在你過得最得意的時候,老天爺就會兜頭給你一棍子,給你點別樣的滋味嘗嘗。讓你也知道知道,永遠別想什麼事事如意,順風順水。
當然,這事兒要讓洪衍武就這麼算了絕不可能。
關鍵倒不在丟了多少錢,而是那存單的隱患太大了。那上面可幾乎都是他和陳力泉的名字。那就是天大的雷!
於是撮火歸撮火,憤怒歸憤怒。洪衍武還是很快恢復了冷靜,並把注意力聚焦在了種種疑點上。在心裡一連問了自己好幾個為什麼。
首先,就是「首都電影院」為什麼會被這麼一個賊中高手惦記上?這主兒膽大包天,技巧絕妙不說,為什麼只針對這塊特定的地方下手呢?
其次,這個賊中高手分明是佔盡上風,屢屢得手,無論布下如何嚴密的防範措施也全無效果。可怎麼偏偏就突然銷聲匿跡了呢?
還有,他們的老窩怎麼也會在這段時間裡失竊了呢?這僅僅是純屬巧合,還是同一個賊乾的呢?
雖然這些包裹著層層迷霧的問題,是沒人能把答案明明白白告訴洪衍武的。
可五十年的人生經驗讓洪衍武和其他束手無策,難有頭緒的夥伴們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他懂得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有因才有果的。決沒有什麼事情是孤立的,毫無道理髮生的。
任何看起來詭秘、不合邏輯的事實,背後都必定存在了一個無比合理的解釋。而這些疑問,就是解開關鍵線索的鑰匙。
所以在經過深思熟慮后,當他把這些疑點串聯在一起之後,似乎把握到了一些有可能查明真相的蛛絲馬跡。
第一,洪衍武認為「首都電影院」門口的事件,很明顯對方是有針對性的。而且目的絕不單純僅僅為錢。
因為憑這主兒的手段,想去哪兒偷不行?何苦到這兒,屢屢冒巨大的風險偷這點票款呢?
第二,這主兒在遊刃有餘的情況下突然收手,那一定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才導致的。
照洪衍武來看,「小媳婦兒」和「小雷子」的分析完全不具合理性。最可能的情況就是,因為有了什麼突發變故,對方繼續下手的條件不存在了。又或是最初的目標因為什麼原因變得沒有必要了,才會如此。
第三,洪衍武能確定,偷他家的人,入戶手段高超無比。
因為鎖是好的,門戶完善,沒有鞋印,沒有手印,鄰居沒聽見絲毫聲響。
而且他也能斷定,這個賊不但把屋裡的東西不但都仔仔細細翻了一遍,事後還都一一恢復了原樣。
這一點其實是因為他臨走前,為那些寶貴的東西都刻意做了些記號,而這些記號明顯都有了變化。
比方說,他甚至能確定,對方連箱子底兒的郵冊都翻開過,因為裡面夾的兩根他母親的白頭髮不見了。
而這麼一來,新的問題就出現了。
偷他們的那小子肯定是先找到床下現金的。如果一般人,有了這般斬獲,已經足夠心滿意足的離去了。
而且那藏在頂棚上的存單,也不是那麼輕而易舉就能找到的,任誰也得搭上不少工夫。
那麼,賊又是抱著一種什麼心態,才會在這種情形下還不儘快離去,冒著被主人撞破的風險,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把他的老窩統統搜了一遍呢?
只有一個解釋。就是這個入戶的賊相當了解他和陳力泉的情況,知道自己很安全。
那麼也就是說,這個賊偷他們的家是具有明確目的性的,至少就是奔著他們來的。
好,那麼再往前面推導。天下間到底存不存在這種偶然性呢?
「首都電影院」門口偏巧來了個盜竊高手,於此同時,他們的家裡也很倒霉的被另一個高手偷了。這兩件事毫無聯繫,僅僅純屬巧合?
怎麼想,這也是如同火星撞地球一樣的概率。
那麼從現在開始,便大可以把兩檔子事兒放在在一起綜合考慮了。
既然如此,能確定這個賊是專門針對他和陳力泉的,第二條便也有了一個能解釋通的理由了。
或許正是偷了他們的家,獲得了做夢都想不到的一筆巨款,才是促使這個賊突然收手的原因。
如此,最後需要確定的就是這個賊的來歷和最初的目的了。
這個既能「抓分」、「宰皮子」(黑話,偷錢包)、又能「搬大閘」(黑話,開鎖入室盜竊)的雙料人材,究竟是誰的人呢?
洪衍武反省自身,他最大的仇家就是南城、北城的這幫「把子」們了。
可南城的八叉、小地主、老疙瘩、大老屁。現在偏偏是與他關係的最好的時候。
他們彼此間已經有了新的利益依存關係不說,他走之前也是關照過他們的。
那些人作為了解情況的人,要來這一手,本身就容易成為最大的懷疑對象,況且這事還把「小雷子」捎帶進去了。
想想就知道,他們自己的地盤還沒捂熱呢,幹嘛一下得罪兩個能一起發財的狠主兒?
再說用這種手段弄得不疼不癢,又有什麼必要?
這在邏輯上完全講不通。真要是他們想玩兒壞,絕對會有更高明、更狠辣的法子。
而北城的那幫「把子」在被南城攻佔地盤的事兒上,對他在暗中使壞的情況基本不知情,更何況也沒人認識他的家啊。
會是為了解氣,特意打聽來的么?
不,誰要敢打聽這麼敏感的問題,保不住被詢問的人會賣了他們邀功請賞,或是被人在酒桌上把消息散播出去。
這是紙里包不住火的愚蠢之舉。
那也就是說,北城的人也不大可能。
而且這個賊,或者是其同夥,既然能認得他的家,過去跟他打過的交道一定不少。
可如果不是南北城的「把子」們,他還會有什麼仇家呢?
嗯……除了總參三所的高鳴、高放這倆公子哥兒,南城的幾隻小魚小蝦。好像也就是北邊這十一家影院被他擠走的游散票販子,和那些在電影院門口被教訓過的「佛爺」了。
再結合這個賊只偷「首都電影院」,並不涉足他其他地盤的獨特之舉……
洪衍武眼睛一亮,終於抓住了一點要領。
那就是「首都電影院」!
似乎這千絲萬縷中,一切線索都匯於此處。
到這會兒,也再沒別的想頭了。他就跟「小媳婦」和「小雷子」提了一個請求。
「查,就查首都電影院門口!『雷子』幫忙查查過去那些在這兒倒票的票販子都有誰,『媳婦』負責去查被咱們在門口抓過的賊都有誰。這事兒馬上辦,越快越好,我要所有人的名字,看看到底有沒有我認識的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