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三偷三不偷
這一天的晚上,「滾子」就沒睡好。
因為他的腦子裡就像放電影一樣,反覆過得都是「伸手來」偷「首都飯莊」收款處的一幕。幾乎是輾轉反側地推敲了一宿。
他覺得師叔雖然是臨時起意,卻真跟老謀深算過一樣,整個行竊過程里沒有一點多餘的動作。
而且整個過程里,一星半點地猶豫和驚慌也沒有,就跟在自己家裡拿錢似的那麼自然,那麼便宜。
最關鍵是「斗轉星移」那一手,生生在他們三個行里人的關注下,就能悄無聲息,不動聲色地把好幾摞錢都轉移到了他們的身上,簡直就像變魔術一樣。
這是什麼水平?這是什麼素質?
至少在他看來,他所知道的那些溜門撬鎖的高手就全都不在了。
他也絕對相信,哪怕是好幾個警察面對面,也捏不住他師叔的痛腳!
可這僅僅還是「伸手來」的初露崢嶸。
讓「滾子」更沒想到的是,他的這位師叔,後面幾天干出來的事兒,才更讓人震撼無比。讓他把崇拜鐫刻到了骨子裡。
第一是「伸手來」首先當仁不讓承擔起了幾個人的生計。
從第二天起,不但給他們每個人買了新衣裳,把他們打扮得煥然一新,還親自帶著他們上街「打食兒」。
至於他選擇下手的地界也很特別,只去故宮、北海、頤和園和全京城最有名高級飯館。
為什麼會如此?
因為「伸手來」聲稱,他是個很有原則的賊,講究「三偷三不偷」。
不偷窮不偷病,不偷孤身在外,只偷洋只偷富,只偷達官顯貴。
像他們去在故宮、北海和頤和園,是為了偷腰包鼓鼓、金髮碧眼的洋人。他們在高級飯館,則為了偷衣冠楚楚、大吃大喝的官員。
「伸手來」甚至都不用他們仨人親自下手。
用他的話講,這些個地方警察比別處多。目標又非比尋常。他們幾個的手段不到,再有點心理壓力,出手容易「炸」,還是他親自上陣最穩妥、最保險。
所以給他們安排的唯一任務就是幫著望風「掃雷」和尋找目標。
要說,「伸手來」最後的幾句話確實有點傷人,可這個主意,這一番安排也真讓人不能不打心裡服氣。
因為首先,他能想到在這樣的地方行竊,對這樣的目標下手。在當代絕對屬於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創新之舉。
這是走在了時代的前面,才發現了一片肥的流油,還從沒人染指的新天地。
是啊,由於「運動」時代的終結,故宮老外變多了,飯館的官員也變多了。
這兩個地方可不是其他任何一個「把子」的勢力範圍,這些人的警惕性也低。哪兒還有比這兒更好的「發財」地界呀!
其次,那「三偷三不偷」的原則也透著骨子豪邁的大氣。
有了這些準則,這個千夫所指,人人喊打的「賤業」,也就具有了一股子「盜亦有道」的俠味兒。
沒錯,偷老百姓算什麼本事?偷這兩種人才是夠解恨的。
洋鬼子一點不冤枉。
從清末到如今,哪一個外國人對咱們看得起過?哪一個對咱們不是鼻子朝天,作威作福的?
要說,金髮碧眼的畢竟沒虐殺過咱們,姑且還可以原諒一二。可那禍害了咱們八年的「****的」,活剮了都應該的「小鬼子」,怎麼搖身一變,也成友好鄰邦了?
當官兒的當然更可氣。
他們絕對是吃喝不拉空,好事兒不讓人。
還別說「運動」中他們遭罪的事兒,大家都遭罪。可他們現在畢竟是熬出頭了,如今可過得挺美,好多老百姓就是「解放了」,也得照樣過著窮困日子。
而那些大多數沒倒霉的的呢,連他們帶他們的子女全都長期享受著特權,當兵、留城、好工作,似乎就是全為他們準備的。把天下的好事都佔盡了。
相反的,像他們這樣老百姓家的孩子,但凡有一條活路,能找著一份糊口的工作,也不至於把腳踩進這一行啊?
偷!就偷!不偷他們偷誰的?偷他們,那叫替天行道,叫劫富濟貧!
而除了以上這些,最後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那就是「伸手來」一身本事已超凡脫俗,他們幾個就是綁一塊兒也沒他一個人上陣管用,弄不好還反倒幫倒忙。
比如在故宮,「伸手來」跟著七個「小鬼子」後面進了一趟「太和殿」,再溜達出來的時候,身上多了七個錢包,一個也沒放過。
再比如說,在「豐澤園」飯莊的貴賓包間里,「伸手來」假冒熟人進去敬了一圈酒,握握手,拍拍肩,就把裡面五個林業局幹部身上的錢都席捲一空。
這樣的手段,誰能做的到?
就是不提手藝,專說眼力和氣度吧。
人家每次可都是盯准了才下手的,講究一天頂多就做「一手活兒」。只干一趟,恨不得就夠幾個人吃一個月的。
這又有誰能比得了?
所以說,跟著「伸手來」的這幾天,不但徹底結束了過去點燈熬油靠蹬「夜班車」,活受罪的慘日子。
也讓「滾子」感受到了一種自身層次眼界提高。產生了一種想像師叔這樣,「天下任我行,隨意取財貨」的熱切渴望。
至於第二件事兒呢,是「伸手來」替他們幾個人報了仇,大大地出了口惡氣。
怎麼呢?這事兒就得提一提「滾子」和「大眼兒燈」、「二頭」落到如今窘迫處境的由來了。
前面說過,去年洪衍武剛回京的時候,「二頭」因為惦記上了「把子」的位子,想借著尤三和洪衍武起衝突的事兒來渾水摸魚,算計「弓子」一把。
他就一邊挑唆「弓子」的親信「邪唬」對洪衍武報復。另一面又跑去跟洪衍武賣好,
當著洪衍武的面,不但給了「孝敬錢」表示願意臣服,還提供了不少「弓子」那邊的消息,就是盼著洪衍武能把「弓子」干趴下,扶他上位。
可偏偏洪衍武只想要快錢去救父親的病,也不想再涉足「吃佛供」的爛行當。
他雖然後來利用「二頭」給「弓子」挖了個坑,卻沒下殺手,只是想借大勝加以威懾,讓「弓子」「大吐血」,與之簽訂停戰協議。
這就等於吃人不吐骨頭,不動聲色地把「二頭」給耍了。不但讓「二頭」白歡喜一場,還暴露了內奸的身份。
於是走投無路下,「二頭」才會為自保,靠獻出「倒火車票」賺錢的辦法,帶著手下兄弟們轉而投靠天橋「小地主」尋求庇護。
當然了,他這一舉動也是一箭雙鵰,在後背捅了洪衍武一刀。
正是因為有了「永定門火車站」的售票處這塊利益,「小地主」才會主動找上門和「八叉」打連手,派出「暗簧」對洪衍武和陳力泉下了殺招。
可偏偏洪衍武他居然是個天不管地不收的人物。不但福大造化大,抗過了這一劫,後來還靠著強橫手段反過來追殺「八叉」和「小地主」,最終以一根「****」平天下,既功成身退,也成了南北城威名赫赫的人物。
這麼一來,「小地主」吃了大虧,就必然要遷怒「二頭」他們的頭上,對他們這些外來戶也就更談不上什麼信任了。
所以後來,「二頭」幾個在「小地主」手底下過得日子也不怎麼地。完全是被當作摟錢的耙子,不惜力地在加以利用。
再加上「小地主」任人唯親,又給他們派了個昏聵「監軍」,四處掣肘。他們哪怕連軸轉,上繳的錢數也只是越來越少。
最後,他們被「小地主」誤會「黑錢「,落了一頓「拐青」不說,還再次遭到驅逐。從此也就徹底淪為了「野盤兒」了。
別看恢復了自由身,可在玩主圈兒,這種處境最是凄涼不過。
因為行有行規,國有國法。地下規則,更是森嚴。
吃哪行,走哪路,人人有自己固定的地界,一個師傅造就一代徒弟,一個小老大帶著一夥弟兄,所有生財的地方都有「把子」占著,所有的「佛爺」想上街面吃飯,都只能從自己的「地界」下手。
要妄動別人地面上的一根草那也是滔天大禍,即使是看見別人的地界有白給的金銀財寶,也不許下手去收。
像他們這樣的,等於就是沒有半點根基的喪家犬了。要還想「抓分」,就只能趁人不備,偷兩嘴了。
可這是算搶食,沒人發現算占著便宜。可要是讓人知道了,那就是「三刀六洞」的下場。一個腦袋磕頭在地上,還要請客賠禮,否則弄不好最終就是斷手、斷腳,小命兒難保。
另外更別忘了,打游飛也只能是生手才能操持的。他們可都曾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一出門,哪條線上都有幾個熟人。先天就吃了大虧,又哪能偷著嘴吃呢?
於是時間一長,「門板」和「扎槍」這倆小兄弟就都退出了。他們和身為孤兒,被「大眼燈」養活大的「滾子」不同,都是有家有爹媽的主兒,當初干這個本就是為了能吃口肉,現在不但冒風險還得吃苦。那圖個什麼呢?
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久貧家中無賢妻」,做江湖兄弟也是一樣。至理名言,形勢所迫,也就各自退出了。